把莲心接到营中,全然是为照顾我生产和坐月子做准备的。
但我当然不能说实话。
“大概因为,我提了好几次想念莲心吧。”
萧瑾疏追问:“千里来回奔波,劳民伤财的,若不是你身边实在缺人照顾,你会同意他这样做?”
我嘴硬:“我不知道他这样做了,莲心到了营中我才知道。”
就凭当初她经得起拷问,没说我半句不是,秦元泽便认定了她是唯一最合适照顾我的人。
安排此事前并没有同我商量,莲心突然出现在营中的那刻,我几乎是热泪盈眶。
却不知道,眼下这事却成了我的破绽。
萧瑾疏淡漠的目光看了我良久,久到我坐立难安。
我实在撑不住,再坐下来包露馅的,捂着肚子道:“我今早吃坏了肚子,圣上,我先行告退了。”
他没说话,我便当允了。
捂着肚子刚退到珠帘外,萧瑾疏的声音传来。
“城楼一别之后,我便没有再探听你的消息,也并不知莲心去了关外。”
这是何意?
我如石头一般定在那里,耳边有什么东西轰轰炸响,震耳欲聋。
他竟然在诓我。
诓出来的结果是,莲心果真如他所料,特地被人接去过关外照顾我。
所以他怀疑了,又或者,他心中已有定论。
我不可置信的问:“你真的没有打探?”
“打探做什么,”萧瑾疏语气里有几分自嘲的意味,“无非是与他恩爱,同生共死,听这些消息于我有良处?”
故而他了解战事的细枝末节,却对我的私事真正做到了充耳不闻。
我回眸,隔着珠帘望向他的身影。
他端坐在那,仿佛无论多大的事,都不能叫他乱了方寸,也不会在他心中勾起涟漪。
但我却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萧索。
仿佛立于寒风中的松柏。
它是没有倒下,苍翠如旧,可历经的雨打风霜,真的没有存在过吗?
我说:“我答应过你,灭楚回来为你绵延皇嗣,如若你要我兑现诺言,我即刻回到别苑去,或者入宫。”
萧瑾疏道:“我从未把你那句承诺当回事,更不会逼你去兑现。”
隔着这一道珠帘,我遥遥看着他。
其实在关外,我有想起过他。
骨开十指的时候,我想到他如果在身边,一定会担起人父的责任,把陪伴和关怀做得很好。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
我月子里并不缺关怀,我和溯儿都被照顾得很妥帖。
溯儿第一次喊爹爹的时候,秦元泽特别高兴,我从来没有阻拦溯儿这样喊他。
但也在溯儿喊爹爹的瞬间,我想起了萧瑾疏。可若是在萧瑾疏面前,溯儿只能喊一声父皇,不能喊爹爹。
再说了,萧瑾疏绝不会缺孩子。
关外这两年中,嫔位上多了两人,添了数位昭仪修容。
如此一想,我心中因欺瞒而诞生的愧疚便少许多。
我哑声问:“你在皇位上,坐的快活吗?”
萧瑾疏反问我:“不快活又如何,你能来陪我?”
当然不,我问这话,只是想告知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想要孩子,可他有没有回顾过,自己这条路走来有多不易?
可萧瑾疏也不同我明说。
我理直气壮开门见山的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或者想问什么,问出来便是。”
当我以为,他接下来便要对溯儿的事究根问底时,萧瑾疏却放下手中茶杯,口吻平淡的道:
“想下个馆子,吃一顿家常菜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南书月,我说了什么,叫你这般稳不住心神?”
我反问:“圣上问起莲心,是在怀疑什么?”
萧瑾疏道:“你身子一向薄弱多病,在关外辛劳,难免有撑不住的时候。但秦元泽专程接了莲心过去,如此费心,总不至于亏待你,也算好事。”
话落,萧瑾疏笑道:“你以为,我在怀疑什么?”
是……这样吗?
我哑口无言。
细想来,是我太偏激了。
他只是一如寻常人逗孩子般问了生辰,又问了我在军中是否身子康泰,我却炸了毛似的,屡屡失态。
说到底是我做贼心虚了。
可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吗?他真的没有怀疑溯儿的身份?
萧瑾疏的声音带有几分疲惫。
“看你魂不守舍的,回去吧。”
我如蒙大赦般告退。
……
平静的日子持续两个月有余。
溯儿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会说的话多,每天都给我不一样的惊喜。
萧瑾疏不曾再来找我,但总派人往我这儿送东西。
有时是珠翠首饰,有时是绫罗绸缎,有时是一只会说话的鸟儿。
听下人说秦将军过来,溯儿拎着鸟笼就跑出去去,有啥喜欢的东西他总要献宝似的拿给“爹爹”看。
一大一小在庭院里玩的不亦乐乎。
莲心旁敲侧击着劝我说:“小公子挺喜欢秦将军,可若是秦将军真娶了旁人,有别的孩子,就不能对我们小公子这样上心了。听说啊,太尉在张罗着给秦将军选媳妇儿了。”
我修剪花叶的手一顿。
“他不过来的时候,溯儿不也挺好的,这个爹不是非要不可。”
有爹如何,没爹又如何?
“话是这么说,”莲心撇了撇嘴,道,“秦将军受重伤那回,姑娘你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姑娘扪心自问,真的半点不在意吗?如果真的不在意,姑娘又怎会同意让小公子管他叫爹爹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
在楚地难免遇险,而那回他受重伤,也是为护着我,我又岂能视若无睹,照顾他是在情理之中。
人情债,总是难以还尽的。
但我和秦元泽之间,再难以往前迈一步。
……
春末,太尉暴毙的消息如一道惊雷,令朝野震动之后,陷入静默。
秦元泽披麻戴孝,忙着为父料理后事。
溯儿多日没见到他,从下人嘴里听说秦元泽 正伤心着,哭着闹着非得去找他。
莲心拗不过,便带溯儿去街上转转,想着先把孩子哄高兴了。
出去没一会儿,便有侍从匆忙来告知我。
“小公子被官兵带走了,我们的人拦不住!”
我猛地立起身,手中的绣花针不留心扎进手指里。
“什么官兵?”
侍从说:“是平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