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纠正他的言辞。
“小殿下,这不是叔叔,您要喊父皇。”
“父皇,”溯儿很听话的喊了声,继而又好奇的问,“父皇系什么?”
莲心说:“是您的生父,就是爹爹。”
溯儿犹豫了会儿,有点不高兴的说:“溯儿有爹爹。”
我心弦一紧,伸出双手在一片漆黑中摸索,摸来摸去却只有锦缎被褥的边缘。
萧瑾疏把溯儿抱到我怀里。
我搂住孩子,摸着溯儿的脸说:“他是你的亲爹爹,是和娘亲一样,同你最亲最亲的人。”
溯儿半晌不说话。
他闷闷不乐的时候便不开口。
我循循善诱道:“从前跟着哥哥姐姐们喊,是因为亲爹爹不在身边。现在你回到亲爹爹身边,往后便只有一个爹爹了。”
这孩子还是很倔强的说:“溯儿有爹爹,不系,不系他。”
我捏了把汗,生怕皇帝因此恼怒,着急之下,言辞不知不觉的变厉。
“溯儿,听话。”
溯儿轻轻哼了声,我便知道,他一定扁了嘴,他扁嘴的时候会这样很委屈的哼出声。
萧瑾疏一见孩子要哭,就从我怀里抱过去,哄着道:
“他还小,不必同他说什么大道理,的确是我捡了个大便宜,没养过他一天,就当起这个爹爹,他难免不情愿,别逼他。”
大概是萧瑾疏言辞温和,还向着自己说话,溯儿就没抗拒他抱自己。
萧瑾疏说:“叫父皇吧。”
溯儿立刻清脆的叫了声“父皇”。
萧瑾疏笑着对我说:“你看,这不就是了。”
是我慌乱了,孩子本就只能喊父皇,而不是爹爹,也不知我在执拗什么。
溯儿紧跟着,又把刚刚的话问了一遍。
“父皇系什么?”
我解释道:“你父皇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最尊贵系什么?”
他一天比一天话多,对于这世间万物,也越发的感兴趣,什么都要刨根问底。
但是这一问,我忽然答不上来。
尊贵是相对于卑贱而存在的,可什么是尊贵,什么又是卑贱?
溯儿有自己的理解:“最最最腻害?”
我点了下头:”最最厉害。”
溯儿歪着脑袋问我:“比爹爹厉害?”
我喉间一鲠。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两个字足够要我命了。
当初为了隐藏溯儿的身份,对外都说他和那些孩子们一样,皆是战场上捡来的。
那些孩子们管秦元泽叫一声爹爹,溯儿自然也是。
这个称呼里,藏着秦元泽大不韪的念想,而我没有阻拦,也有我胆大包天的私心。
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如此撒野,属实是我们活腻了。
萧瑾疏云淡风轻的把话茬接过去。
“溯儿,你爹爹打仗厉害,在战场上最是英勇,有些人写诗文厉害,比如你母亲的叔父,墨笔一挥便振聋发聩。有些人种地厉害,叫无数人吃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擅长之处,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没有谁比谁厉害。”
他没有恼怒,没有追究,而是这样自然而然的说出“你爹爹”三个字。
仿佛他心中真的没有丝毫介怀。
我于一片漆黑之中,缓缓闭上眼睛。
过往我只是被人碰一下手,萧律都是会不分青红皂白雷霆大怒。
萧瑾疏明明和他是亲兄弟,却是那么不同。
溯儿似懂非懂的“哦”了声。
“父皇什么腻害?”
萧瑾疏温声道:“父皇啊,会用草绳编螳螂。”
溯儿不屑:“娘亲也会。”
萧瑾疏道:“父皇还会剪纸,会剪个大老虎。”
“溯儿要看!溯儿要看!”
我看不见,却能想象到,此刻萧瑾疏眼底里有多少的温柔和慈爱,溯儿又是多少欢喜。
萧瑾疏抱着溯儿到桌边折腾纸张去。
我想下床,又怕溯儿瞧出来我眼睛看不见了,犹豫会儿后躺下来。
父子俩的动静就在我身边不远处,每一句话都叫我清晰可闻。
喝的止疼药大概见了效,我的头慢慢不那么疼了,心也缓缓沉静下来。
萧瑾疏剪好了纸老虎,溯儿很欢喜的拿来给我看。
“娘亲看!大老虎!父皇好腻害!”
我对着孩子声音的方向笑了笑。
“剪得真好,真厉害。”
我没见过萧瑾疏剪纸,但可想而知,他做什么都能做到极好,这个纸老虎,一定是惟妙惟肖的。
他们玩了会儿剪纸之后,萧瑾疏亲自带溯儿去沐浴,把孩子洗干净了,放在我身边,叮嘱道:
“溯儿夜里想尿尿,喊莲心姑姑,或者喊父皇,父皇就在那。”
溯儿乖乖的“嗯”了声,软软的身子依偎在我身边,小声说:“娘亲,这里好好看,溯儿喜欢。”
皇宫,尤其是乾元宫,自然是金碧辉煌的,哪怕只是房梁上的一块砖,都不能有半点瑕疵。
就连他方才沐浴的汤池,也是晶莹剔透的暖玉做岸,四面是山水墨画的巨幅屏风,人在其中宛若仙境。
如何能不好看。
正是因为太好看,太珍贵,才有无数人为了能入住这个地方,前仆后继的又争又抢,头破血流,甚至血流成河。
我侧过身向着孩子,轻拍他肩膀。
“睡吧。”
溯儿没睡着的时候时不时的会翻个身,今日他大概玩得很累,翻了几下便安静下来。
我听着孩子轻浅又均匀的呼吸声,紧握着他的小手不放。
昨日经历的一切,仿佛噩梦一场,而眼前的这一片漆黑,让我迟迟不能从这场噩梦中走出来。
趁着萧瑾疏去沐浴更衣,莲心来给我掖被,在我耳边说:“你昏睡的时候,圣上让宫人往殿中搬了张榻,就靠在窗边。”
他分明是九五至尊,一声令下莫敢不从,却常常如此放低身段,若说心中没有半点感触,绝无可能。
我问:“葫芦呢?葫芦没事对吗?”
莲心顿了顿,“嗯”了声。
“没事,救下来了。”
我松了口气。
“萧律呢,圣上将他宰了没有?”
他还活着,便是我心腹重患,总叫我战战兢兢。
莲心压低了声量问:“姑娘打算长留宫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