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有此问,是有将我和溯儿的关系昭告天下的意思。
“若以溯儿生母的身份,总归得有个名分。还是淑妃?”
萧瑾疏眸中墨色微微泛起波澜。
是若有似无的欢喜,又似乎有挣扎。
最后他道:“贵妃。”
我无声沉默了一阵。
他晓得我是何意,但“贵妃”二字,便是他能够给我的极限。
所以,我并没有误解,当时劝我慎重,说只要过阵子我仍然那么想,他就立我为后,其实是有几分婉拒的意思。
在他的衡量之下,我不适合当这个皇后。
或者说,后宫之中包括我在内,都不满足他立后的条件。
不管怎么说,若真如他所言永不立后,那么贵妃已是后宫中最高的位分,没什么不好。
我恭敬道:“谢圣上。”
萧瑾疏眉心微蹙。
“不问缘由?”
我反问:“问来何用。”
“解惑,”他说,“你心中没有疑惑?”
我摇摇头:“周兮兰若问圣上,可曾有过一丝真心,圣上会答?”
闻言,萧瑾疏目光复杂的看着我。
“对她无可奉告,但你若想知道,我答。”
我转过去,重新拿起剪刀。
“圣上曾经告诉我,不必去深究一人这样做的缘由,只需记得他这样做了,这是他的选择,我无从改变,便不必去为此揪心。”
萧瑾疏在我身边立着,默不作声的看我辗转到另一株盆栽前。
他实在站的有些久,我忍不住想问,今日不必去批折子吗?
然后听到他对我说:“南书月,明日是我生辰。”
千秋宴,当然是帝王的生辰。
我想了想,说:“我的一切都是圣上给的,也不知拿什么当生辰礼……”
萧瑾疏道:“楚国这块地,还有溯儿,便是我今年最好的生辰礼。”
我“哦”了声。
这倒的确,除了这些,旁的我也给不了什么。
他等不到我说其他的话,似乎有些失望,逗留一阵后离开。
……
这一番复明,当真令我恨不得将这些时日里没看到的光景都看个透。
傍晚时分,我仍在御花园的鱼池边闲适喂鱼,看着清水中橙红的鱼儿争先恐后的来抢食,有些出神。
皇权之下,人人都是那条鱼。
有食喂,便有人争,物竞天择不外如是。
天色渐晚,我起身正欲回去,一位女子跑出来往我面前一跪。
“娘娘,求你救救妾身!”
这个女子衣着华美,想来也是个嫔妃,模样娇艳可人,发髻上的珠钗大概因她跑得过快,几乎要掉落下来。
她此刻跪在我面前,脸色泛着惊惧的苍白,眼睛里近乎绝望的恳求做不得假,挪着膝盖一点点靠近我。
“娘娘,只有你能救妾身,妾身实在是没办法了,求求娘娘救我性命……”
另几位宫女紧跟着跑来,向我施礼道:“冒犯娘娘了,这是赵嫔,疯溃已久,奴婢们看管不严,叫她跑出来了。”
我立刻知晓她是谁。
在东宫时候,苏氏便与我说过,疯了一个赵良媛。
后来萧瑾疏登基,她得了嫔位,位分不低,也算厚待。却因疯癫而终日有人看守着,不得自主。
宫女们即刻要将赵嫔拖拽回去。
赵嫔拼命挣扎着,脸一直扭过来绝望的看向我,孤注一掷的喊叫道:“淑妃娘娘!我没有疯!我没有疯啊!请您救救我,我会报答娘娘的!”
她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求助我,可见并不是传闻中的那般,什么都不知晓了。
也不知她是经过多少忍耐,等待了多久,终于挣脱束缚到我面前,想来很不容易。
我眼看着她硬生生被拖远,心中经历一番挣扎后,终于开口。
“等等,把人留下。”
那几位宫女并没有理会我的制止,仍然执着的将赵嫔往远处拖。
我皱了皱眉。
身旁几位随侍的宫人立即上前,拦住她们的去路。
“聋了吗?娘娘要你们把人留下!还不松手!”
那几名宫女只能松开手。
赵嫔终于挣开束缚,跌跌撞撞的跑到我面前,扑通跪地。
她浑身都在抖。
“淑妃娘娘,您好心有好报,您救我一命,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我宽慰道:“不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
听完了赵雪初的故事,我只觉得荒唐,荒谬,甚至浑身有些发凉。
她在东宫众佳丽中,家世和姿色都算得上有排面的,萧瑾疏待她好过一阵。
赏赐都是给周兮兰先挑,也总有赵雪初的一份。
故而,她在萧瑾疏面前,常常肆无忌惮些。
“我曾以为,我在他眼里总归是不一样的,若非周兮兰家世好,他一定会让我的位分越过她去。”
“可是周兮兰无故挑衅,当着众人面叫我出糗,他竟然也由着去。”
“我到底是疯了,竟敢去质问他为何不向着我,为何不斥责周兮兰,我逼他还我一个公道,他无动于衷。”
说到这,赵雪初深深低下头,痛苦到泪流满面。
“那一日,我回去砸了妆匣,弄出些动静,周兮兰便去告状,提议他没收我所有的胭脂水粉,他应了。”
我能够想象,萧瑾疏是怎么云淡风轻的“嗯”了声。
从此赵雪初的天塌了。周兮兰更加无所顾忌的变本加厉。
说到底,是萧瑾疏的纵容。
我把帕子递给她。
赵雪初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以为,他绝不会忍心如此待我的,可周兮兰公然强行说我疯了,派人将我圈禁起来,他竟然不闻不问,一眼都没有来看我。”
“登基之后,他倒是还记得封我为嫔,但我这个嫔位算什么,旁人眼里的一个疯子……”
她泣不成声。
我深深叹了口气。
此时,外头传来给皇帝行礼的动静。
赵雪初受惊一般,往我身边跪得近些。
看得出来,她对萧瑾疏是彻底没了指望,只畏惧他治罪。
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赵雪初跪在地上,以额触地,垂落的墨发在地面散开,纤瘦的双肩止不住发抖。
这么显眼的人在此处,萧瑾疏却没有给一个眼神,视若无睹的走到我面前,平和道:
“太医说你的眼睛刚复明,少见些光亮才好,这几日就不必去御花园了,也免得被冲撞。”
我目光瞥向地上的身影。
皇帝这话,恐怕是话中有话。不必去御花园,便不必撞见旁人,不必管旁人的闲事。
赵雪初也听懂他言下之意,深深抵在地上的额头迟迟没有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