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日月长,童子歌在道观中过了快十日。
昨日,北疆传来调令,要求他即刻返回北疆,据说可能会换成端木晏平前来。
然而,直到深夜,队伍仍未出现。
当月亮高高挂起,将如水的清辉洒遍道观时,那久未露面的老方丈回来了。
一直在观门翘首以盼的童子歌赶忙迎上前,陪着老方丈一同往观内走去。
童子歌深知老方丈医术高明,料想他进宫后必定知晓内情,便忍不住询问:
“方丈,您可是进宫面见皇帝了?陛下圣体是否抱恙?”
老方丈缓缓摇头,轻声说道:“陛下已然无恙,老朽刚到京城,便被打发回来了。”
说着,他环顾寂静的道观,问道:“童念却将军的人都回北疆了?”
童子歌点头回应:“是的,不过陛下的影卫还在,方丈无需担忧。”
老方丈神色平静,“老朽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目光落在童子歌身上,像是思索了许久,才没头没尾地说道:
“公子,老朽从前觉得你面有神相,可仔细瞧,却是老朽看走眼了。”
言罢,他转身从案几上取来一筒占签,递向童子歌,“公子,不妨卜上一卦,或许能寻出些端倪。”
童子歌虽觉此事来得突然,可看着老方丈郑重的模样,还是依言照做。
他伸手从签筒中抽出一支签,递还给老方丈。
老方丈接过签,刚一查看,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皱起,目光再次落到童子歌脸上,神色凝重:“公子,您幼时可曾患过一场大病?”
童子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下意识地点点头:“方丈算得真准,确实有过。那时我年纪尚小,具体情形已记不太清了。”
老方丈眉头并未松开,反而皱得更深,追问道:“那生病之时,可曾梦到过神仙之类的?”
童子歌微微眯起眼睛,努力在记忆深处搜寻,片刻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似乎并没有。当时烧得厉害,整个人昏昏沉沉,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听家人说,可能是小孩子受了惊吓,他们都觉得这事不吉利,便不让再提,久而久之,我也没再细究。”
老方丈沉默良久:“此签应在公子身上,是‘薄相初瞻知命浅,善根久植似仙闲’。公子原是薄命人,却因多行善事,于凡尘中一生修行,功德护身,久而久之也改了面相。”
童子歌脸上浮起一丝苦笑,神色有些无奈:“这么看来,是我平日里行善积德,积攒的功德延长了我的寿命?可要是真的这样,为什么还有‘好人不长命’的说法?”
老方丈神色温和,目光里透着几分安抚,缓缓开口:
“公子切莫这般想。‘好人不长命’不过是极少数的情况罢了。更多时候,是那些犯下诸多杀戮恶行、背负业障的人,最终遭到报应,自食恶果。”
老方丈的声音沉稳有力,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童子歌听了,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
“这么说,嗜杀之人大多寿命不长…… 古代那些暴君,为求长生,不惜杀戮更甚,可最后早早离世,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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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滚滚,马蹄声声,扬起一路尘土。
听闻大齐传来重要消息,刚回京处理朝政没几天的皇帝宗庭岭,又匆匆踏上行程。
这些年,宗庭岭在朝政上一直称得上勤勉,可最近这段时间,行为却着实有些反常。
况且,如今外头和大齐的战事基本已接近尾声,许多官员都认为,此时应乘胜追击,继续攻打大齐,最好能多吞并一些大齐的土地。
然而,皇帝话里话外似乎要停战,他觉得这场战争已经持续太久,两方民生难免受影响。
大齐犹如一头巨兽,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彻底吞并。
若是逼迫大齐太紧,反而会逼得大齐一朝猛咬,可能断了荆州的后路。
官员们还是觉得皇帝像是变了个人。
要知道,他从前可是热衷于带兵四处征战,不打下一片广阔疆域就绝不罢休。
他这一走,京城中便传出各种流言蜚语,说大齐给了皇帝什么好处,才让他决定停战。
这些传言传到了言官耳中,那些从未上过战场、手无缚鸡之力的言官,竟比前线浴血奋战的武将还要义愤填膺。
在私下聚会中,他们大放厥词,抨击皇帝的决定对不起那些在征战中牺牲的将士。
仿佛全然忘记了,这场战争本就是为了停止荆州对大齐的供奉而发起的反击。
前线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屡屡胜仗,反倒让这些没拿过刀枪的文官变得骄傲自满、忘乎所以。
当御驾停下休息时,宗庭岭走出銮驾,听着探子汇报那些京城传来的传闻,不禁眉头紧锁,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这时,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皇兄如今脾气真是变好了,听到这些传闻都不生气。据说皇嫂在宫里对此也颇有微词呢,毕竟,她的弟弟也在前线……”
宗庭岭瞥了他一眼,神色平淡,冷冷地说道:“德妃也是你的人吧。”
静王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德妃娘娘家中早已没落,如今只剩她一个不受宠的女子在宫里苦苦煎熬。
陛下不帮她,她自然要另寻他人相助。
毕竟,皇兄在大家眼里,似乎是那种会做出去母留子之事的皇帝啊。”
宗庭岭抿紧嘴唇,沉默不语,脸上倦色愈发浓重,像是身体的虚弱已让他连动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静王翻身下马,姿态优雅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走上前,递上一个药瓶,脸上笑意未减,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皇兄,皇嫂膝下只有公主,过继给谁都没什么妨碍。
需不需要臣弟帮您找找皇嫂的错处,再帮您拟一份废后诏书?
您是知道的,臣弟模仿字迹可是很在行……”
他故意拖长尾音,眼神里满是试探。
宗庭岭眉头一皱,伸手接过药瓶,瞪了静王一眼:
“她毕竟是一国之母,你休要轻举妄动。”
话落,他仰头将瓶中的药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末了还重重地喘了口气。
静王看着他,爽朗笑道:“好啊,帝后情深,臣弟自然喜闻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