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十二年。
我?我是春恒县县丞的女儿,大家都叫我小江。
今年刚刚及笈,我爹就催着我嫁人,他似乎早就看上了一个人,就等着我到年纪。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是那个去年春天来县里的县令大人。
那县令老爷说是快三十岁,可看着实在是太年轻,我爹派人去查查底细家世,是大齐南疆土生土长的,只是如今父母因为战争离世了。
我娘一听说要嫁给大齐人,心里就犯起了嘀咕,觉得实在不妥。
可我爹却满不在乎,振振有词地说:
这县令的父母因战争而死,自然是渴望和平的,你看他对大齐人和荆州人都一视同仁。
身世这些都是小事,关键是这县令的人品和才干,那是真的没话说。
在我看来,才干虽说重要,可长相嘛,对我来说似乎更关键些。
我成年前整日深居闺阁,只听旁人说新县令长得好看,可终究还没亲眼见过。
我满心好奇,让他描述描述,结果他嘴里说出来的,实在是让我难以想象。
什么巴掌脸,瘦高个,还说长得像个大姑娘,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心里默默想着,这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那种强壮又英俊的男子。
最好是力拔山兮气盖世、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那种。
我爹却不死心,还在一旁念叨:
“你别管那些有的没的,我旁敲侧击地问过无数次了,人家既没有婚配过,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和复杂关系,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上等好男子。”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您就没问问人家想不想娶妻?”
这下,我爹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
没错,关键就在于,人家县令对娶妻一事毫无兴趣。
新县令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被他身边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护卫震慑的不敢靠近,传言说他是个笑面虎,自有狠辣手段。
没想到,一年下来,这新县令真是好的没话说。
新县令一年到头都是温和亲切的模样,处理事务及时又公正严明,不坐公堂时就下到县里田间,要帮年迈的老人家耕种。
一开始有眼花的老头没看出来他是谁,乐呵呵的让他帮忙,直到天黑,我的县丞爹才气喘吁吁的从田里找到他把他捞出来。
我爹说,他笑着让老人家不用在意,自己明天还来帮忙。
回去的路上,随口提起,听说大齐京城出事了,大齐的太子杀了一个高官被软禁了时,他明显愣住。
他追问,杀了谁?
我爹说:好像姓郑,是大齐皇帝的宠臣。
听说是那太子从荆州回去,在庆功宴上,那姓郑的官员可能是好男风,对太子举止轻浮,太子醉酒后一时恼怒失手杀了那个官员。
我爹说,他第一次在新县令脸上看到如此震惊的表情。
可能也是对这种断袖之癖嗤之以鼻吧。
我爹很高兴的说,那太好了,那些好喜好龙阳的实在是恶心,都该关到医馆里去治病,幸好他不是。
应该,不是吧?
毕竟,整个春恒县,惦记着要嫁给县令的姑娘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那些有幸亲眼见过县令的姑娘,只要一聚在一起绣花聊天,话题就总绕不开他。
有个姑娘说到这儿,脸颊瞬间泛起了红晕,眼神中满是娇羞与回忆的温柔,娓娓道来:
“那天呐,日头毒辣得很,我像往常一样去给田里收早稻的父兄送饭。远远地,就瞧见一个身影在稻田里忙碌。
等走近了一看,只见那人挽着袖子和裤脚,正弯着腰熟练地割稻子,动作干脆利落。
我当时一下子就看呆了,心里直犯嘀咕,这莫不是隔壁县哪家的贵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慌慌张张地就打了个招呼。我兄长眼疾手快,赶忙跑过来,一把拉着我,神色紧张地说道:‘这可是咱们的县令大人,还不快行礼!’
边说着,边催我赶紧把面纱戴上。我当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心想着这下肯定要被狠狠斥责一番了。
哪晓得,县令大人只是轻声说道:‘不必如此,天太热,戴着面纱怪闷气的,姑娘随意就好。’
说完,像是怕我尴尬,转身走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又继续弯腰劳作起来。”
其他姑娘们听着,脸上纷纷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这时,另一人也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
“夏季中旬准备种粟米的时候,县令总泡在田里。他说要试试新的种植法子,还自个儿买了一亩地,天天跑去试验照料。
我哥有时候见他正午都过了还蹲在田里,就过去喊他一起来歇会儿、吃口饭。你们也知道,那些大老爷们干活热了都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县令回来的时候衣服也湿透了,却从不换。
我哥他们还打趣说,他没准是女扮男装呢。”
旁边一个姑娘微微皱眉,反驳道:“可能人家只是不愿意跟平民老百姓一样赤身露体罢了,再怎么亲民,他也是个官呀。”
那人连忙点头称是:“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咱们县令确实脾气好。听他们这般调笑也不生气,还说自己身上受过伤,伤口丑陋,不愿意给人看。”
有人满是疑惑,忍不住发问:“那样好看的人,看着之前也是养尊处优的,能有什么伤呢?”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胡乱猜测着,我的好奇心也被彻底勾了起来。
如今我成年了,终于能出门走动,不必再被困在深闺之中。
我爹身为县丞,家里不用去耕地做工,也不让我动手浣洗衣物。
这天,我陪着浣衣的阿嬷来到河边,她们几个年纪大的聚在一起,一边洗衣服,一边唠着家常。
我则走到田埂边的树荫下,寻了处地方坐下。
远远地,我瞧见一个身影戴着草帽,低着头,从远处的田野那边缓缓走来,手里还握着一把刚拔出来的杂草。
我心想,这人应该就是县令本人了。
爹说过,他不穿官服的时候,总是身着素色衣衫,问起缘由,他说是在为家人戴孝。
我当时就忍不住吐槽,人家还在守孝期间,怎么能谈婚事呢?
可我爹却一脸 “过了这村没这店” 的焦急模样,还说先订婚也行。
我实在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担心我嫁不出去呢?
正想着,那人低着头,已经快走到跟前了。
我赶紧轻咳一声,想引起他的注意。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动作一滞,下意识抬起头来。
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
我瞧着,心里不禁想,确实像个大姑娘。既然看也看了,我赶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说道:“县令大人。”
最近来偷偷看他的女孩儿太多了,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别过头去,声音里带着几分局促,说道:“此地炎热,姑娘还是快快回去吧。”
说完,转身就要往回走,像是打算再去田里溜一圈。
我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大人是男子吗?”
县令一下子愣住了,脚步顿住,缓缓回过头来,那眼神,活脱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我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赶忙干笑了几声,试图缓解这莫名的紧张:
“啊…… 那个,是因为县里好多姑娘都对大人倾心,可大人却都无动于衷,大家难免会有些好奇嘛。”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轻轻叹了口气,神色认真又无奈:
“本官如今仍在守孝,这几年实在无心谈及婚嫁之事。若是现在就与女子有不清不楚的往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我歪着头,一脸天真地看着他,继续说道:“可是我听说,大齐的孝期与荆州不同,不像荆州最少要守三年,大齐仅仅一年就够了呀。”
县令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缓缓摇头,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管孝期长短,本官是真的没那个心思……”
看着他那张略显疲惫却又俊朗的脸,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闺阁时偷看的那些五花八门的画本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难道…… 难道县令大人是断袖?”
话音刚落,县令整个人猛地一僵,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我想。
我好像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