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阅川曾经设想过很多,自己如果代替顾南山成为卧底,会遭遇什么样的被动情形。
他师傅和他说过,做警察和做卧底是两码事。
刚正不阿宁折不弯对警方来说是夸赞,可落在卧底头上就是蠢。
人在被动条件下,膝盖软不软,完全没有命硬不硬重要。
此刻,眼前的这个青藤满眼杀意,很显然,他是那种典型的反社会人格,且带有一定程度的施虐癖好。
韩阅川觉得自己快被他捅成筛子了。
可偏偏,对方就是不放过自己,在连续不断的捅刀后,韩阅川终于不负众望晕厥了一段时间,但很快,他就被一盆冷水唤醒了。
奇怪的是,再醒来,他忽然感觉不到那么疼了。
“我给你注射了吗啡。”
青藤举着一支针筒,“止止疼,说不定,你还能撑到你的队友来救你呢。”
队友?
韩阅川微微眯眼,望着青藤。
那平静无波的眼神让青藤觉得有些愤怒。
“你不害怕吗?”
韩阅川虚弱的抬头,反问他。
“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很可能会死在这里。”
韩阅川笑了。
“很可能,不是一定?看来,我还有机会活下来啊。”
青藤一愣,似乎被说中了什么似得,顿时暴怒上前,揪住了韩阅川的头发。
“你在挑衅我吗?”
韩阅川面不改色。
“彭遂是你杀的吗?”
青藤瞪着眼,原本正常的五官因为突如其来的情绪扭曲成了可怕的样子。
“是又怎么样?他该死!”
“你为什么要杀他?”
韩阅川像是感觉不到痛,他的脸,嘴唇,因为失血已经变得格外的苍白,额头的冷汗挂在脸颊上,像是一个大病缠身的病人。
青藤对他的提问感觉到了不耐烦。
“看他不顺眼,我就杀了。”
“你常年活跃在边境,彭遂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沪市人,案发前,你们毫无接触,你没有杀他的理由。”
韩阅川的喋喋不休让青藤觉得格外的聒噪。
他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小刀。
“你的话真的太多了。”
韩阅川面无表情,只是原本深邃的目光在触及到青藤伸出的刀尖时变得更加深邃。
“这把刀,产自瑞士,是某个小众品牌的配货。看来你收入不错,竟然还会使用这么好的东西做你的武器。”
青藤掐住了韩阅川的脸颊,在尖刀抵住舌根的一瞬间,他忽然停住了。
“你什么意思?”
感觉到舌尖的凉意一点点褪去。
韩阅川手腕微微使力,目光和凑到自己鼻尖处的那双眼睛认真对视。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把刀是谁给你的。”
青藤的眼里露出一抹慌乱。
就在他注意力涣散的那一秒钟,韩阅川瞬间用牙咬住了那刀尖,一把将武器从对方的手里夺了过来。
青藤万万没想到韩阅川能逃脱锁链的桎梏。
不等他反应,韩阅川的脚已经用力踹向了他的的身体,尖刀一转,擦着他的咽喉划过,随后稳稳切在了他的手腕筋上。
韩阅川下手丝毫不客气。
青藤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手腕上传来疼痛,后脑勺就传来重重的的一击。
他瞪着眼,望着韩阅川扶着墙一点点蹲下,随后也失去了意识。
……
疼。
太他妈疼了。
方才因为吗啡的作用让他一时间感觉不到太大的痛意,这才让韩阅川获得了反击的力气,然而或许是用力太猛,眼下吗啡似乎有些压制不住他浑身上下的痛觉。
那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是刑罚似的无孔不入,不断侵蚀着他的神经。
顾南山诚不欺我。
他蹲在地上足足缓了好几分钟,脑子里都是几个小时前,顾南山那小子对自己说的话。
烂好人果然做不得,自己果然还是因为心软自食恶果。
如果今天下午他没有送那个发病的年轻人上救护车,那或许就不会落入他们的圈套里。
可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
韩阅川缓了一会,这才一点点起身,走到了青藤身边,在他的口袋里摸来摸去。
他现在的目标是活着。
身上那几个窟窿还在源源不断的滴血。
如果不是自己习惯性藏在裤腿里的铁签给了他解开铁锁的机会,只怕自己今天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
韩阅川努力在青藤身上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串钥匙和一管止痛药。
看到这些的韩阅川,又没忍住在那孙子脸上踹了一脚。
这是蓄谋已久的要弄自己啊。
连止痛药都备的多的像是不要钱似的。
韩阅川按着膝盖缓缓起身。
或许是他们太过自信了,把他绑过来,却没有搜他的身,连身上的配枪都还在。
这个房间是一个大楼的烂尾楼。
虽然现在天黑了,但是走到边缘,还是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真他妈的能折腾老子。”
韩阅川算是明白了这些杀手的形式风格。
讲究的是一个快准狠,把自己拉到荒郊野岭,竟然连一个同伙都没有配备。
三楼的高度说高也不高。
只是现在他的胳膊使不上劲,要跳下去,还是要费一番功夫。
烂尾楼的不远处停着一辆车。
连爬带滚完全不顾形象的韩阅川,跌跌撞撞地冲到了车的驾驶室。
青藤身上的钥匙,果然就是这辆车的。
等做进车内发动汽车,韩阅川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有没有点太顺利了。
这个念头在韩阅川心里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就消失了。
他并没有那种奇怪的自虐情绪。
能顺利逃出来是好事,不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韩阅川忍着疼,摸出手机想要和队里联系。
可手机不知道是打斗过程中弄坏了,还是时间久了没电了,韩阅川尝试了几次开机都没用成功,也只能将它丢在了一边。
开了不知道多久,韩阅川疼痛一阵接着一阵,已经让人觉得麻木了。
他渐渐开始握不住方向盘,细汗在掌心肆虐。
在模糊的视线中,某个银白色的光点忽然在前方不远处诡异闪烁。
韩阅川下意识往左打方向,可双手却仿佛陷在沥青里,因为严重的失血,他的肌肉纤维在过度疲劳中罢工。
那白色的光点越发扩大,当靠近到韩阅川终于看清了,那光点是一辆超速驶来的车时,他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金属的撕裂声比撞击感来的更快。
车身与前方光点相撞的一瞬间,韩阅川如同被甩脱的流星锤,在离心力的作用下狠狠摔出驾驶座。
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让他的眼神顿时失焦。
思绪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疼痛已经从灵魂里分离,连带着一切声音都像是来自外太空一般虚无。
韩阅川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的四肢连带着身体,都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有一阵强烈的麻意。
柴油从破裂的邮箱汩汩涌出,在深夜沉重的武器里蒸腾起淡色的烟气。
“嘟嘟,嘟嘟——”
韩阅川耳边传来一阵阵的鸣笛。
那熟悉的虫鸣像包裹住他的听觉一般,让他头痛欲裂。
黏腻的鲜血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挤出,混着泥土,汽油,将他所有的意志力击溃。
“咔哒,咔哒,咔哒——”
清脆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韩阅川的睫毛被凝固的血痂粘连,他试图聚焦视线,却只看到眼前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双皮鞋,就这样踩着地上的残骸缓缓走到了韩阅川的面前。
“果然是个自作聪明的笨蛋。”
那人的语气充满不屑。
韩阅川看清了他的脸。
几天前,这个人曾和他平和交谈。
如今,他却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的用鄙夷的目光,瞅着韩阅川。
是邵里德。
“是,你。”
韩阅川从唇齿间蹦出了字不成句的话。
邵里德的鞋尖碾碎了地上带血的铁皮,流利的声线裹着刺鼻的香水余韵票了下来,“善良有余却智慧不足的刑警队长,被恶毒的犯罪团伙绑架,靠着自己的机智英勇从嫌疑人的手中逃脱。”
他慢条斯理的语气,让韩阅川本就**的情绪越发的无法抑制。
“多么好看的一出真人动作电影。”
邵里德瞅了他一眼,“韩队长,作为男一号,你真的是辛苦了。”
韩阅川已经差不多猜到了。
从绑架开始到成功出逃,这是秘密花园惯有虐杀套路。
可是他们这次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给予希望,又将希望彻底击碎,这或许是给警队最大的攻击,和赤裸裸的挑衅。
韩阅川此时的内心很焦灼。
顾南山说过,自己的善良会成为和嫌疑人斗争时最大的弱点。
可韩阅川吃一堑从来不会长一智。
造成如今这个局面,似乎是罪有应得。
韩阅川眼里的愤怒逐渐被自责代替。
也不知道,自己被绑走的消息支队有没有人知道。
对,自己之前有联系过许风迎,那她会察觉到自己出事了吗?
韩阅川在心里苦笑。
原来,自己也没有自己预测的那样真的把生死置之度外,身体的伤势会让人的意志力变得薄弱。
此刻他有些恍惚。
那种求生的本能,让他对活下去,产生了执念。
邵里德望着他眼神的黯淡,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深。
他将自己胸口一朵漂亮的胸花调整了一下位置。
让花朵中心,那血红的花蕊正对着韩阅川的眼睛。
“韩队长,后悔吗?就是因为你的单纯无知,害了自己,还丢了你们警察的脸面。”
他缓缓蹲了下去,用手指抵着鼻子,似乎是不希望刺鼻的血腥味太过直接的闯进他的嗅觉。
可他的眼神,却格外兴奋地在韩阅川遍及全身的伤口上上下扫视,仿佛在欣赏一个艺术品。
“死里逃生的感觉,如何?”
韩阅川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
“你坐上这辆车的时候应该很高兴,觉得不仅逃脱了魔掌,还处理了青藤。你应该暗自得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邵里德的话撕开了韩阅川内心隐秘处的一点小心思。
然而这样的小心思此刻撕开,却是撕开一层遮羞布。
韩阅川仰起头,很想说些什么,然而车祸和外伤带来的伤痛让他此刻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从你上救护车开始,你的一切行动我们都预料到了,你伪装出来的镇定,宁死不屈的勇气,面对死亡时的坦然……”
韩阅川艰难的抬起眼皮,瞪着眼前的这个人。
“警察真好啊,像是一个完美的伟光正宣传片。”
邵里德兴奋的低头,望着韩阅川。
“其实人啊,都是有虚荣心的,可是虚荣成你这样,那就不太好了。”
韩阅川此时很想大叫,然而他根本动不了,只能僵硬的仰着头瞪着他。
“能把一个刑侦队长耍的团团转,真不知道该说是我们这些嫌疑人手段太高明,还是你们这些管理者太平庸。”
邵里德站了起来,起身走到了韩阅川的身侧。
他抬脚踩在了他的肩头,将皮鞋的鞋尖用力的拧进去。
刺痛还是刺激到了韩阅川的神经。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可血肉的挤压太痛,人实在无法控制人的本能。
“啊——”
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邵里德露出一抹浅笑。
“韩队长,生气了?”
邵里德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别急啊。”
他蹲下身子,用手指抬起韩阅川的脸颊,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这只是前菜,主菜还没上呢。”
邵里德快速的松开脚,看着韩阅川挑眉。
“喜欢吃扣肉吗?”
韩阅川不明白他话的意思。
邵里德很满意韩阅川眼里露出的不解。
他板下脸,伸手抓起了韩阅的脖颈后的衣服,像拖一只动物一样,将韩阅川提到半空,随后让他耷拉在自己的身后,拖着他往前走。
韩阅川没有力气反抗。
他的身体拖过那大片的残骸碎片时,默默的握住了其中一块尖角,用力将他放在手心。
此刻,邵里德手腕和喉咙,只距离他不到半米。
如果可以,韩阅川觉得自己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他并没有注意邵里德为什么要将他从原本的地方拖到事故车辆的后面。
“看看吧,看看愚蠢的你,都因为自己的自作聪明,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
韩阅川被邵里德再次丢在地上。
他缓缓抬头,看到了事故车辆的后端,拖拽了一根长长的铁线。
铁线的另一端绑着一个人的手腕。
因为拖拽,手腕已经被铁丝嵌入肉里,刮下一层皮肉。
森森白骨血淋淋倔强牢固的挂在切口上,沾染的着血迹和泥土。
他的身下是一条拖行过后的长长血印,宛如死神的阴影,猩红,灼热地刺激着韩阅川的视线。
是顾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