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划过面颊，带来刀割般的疼痛。
远远的，叶明心看到了叶府的大门，有个身影站在门前张望着，那一身素白将他的眼睛灼得生疼，他的心不住下坠，手几乎握不住缰绳。
门口那人听见了马蹄声，抬头见是他，立刻便迎了上来。
“三老爷，二夫人那边请您过去。”
叶明心认出她是二嫂身边的大丫鬟，然而心中还怀着一丝侥幸：“采薇……采薇她……”
那丫鬟微微垂下眼睛：“三老爷快些去吧。”
叶明心翻身下马，没能站稳，一个踉跄摔倒在了雪地里。
“三老爷！”那丫鬟连忙过来扶他。
他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她：“别……你别……”
叶明心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脚下太滑，他一连试了几次，最后才狼狈不堪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冲进了叶府。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向芙蓉院，脑海中却不知怎地回想起刚成亲的时候。
那会儿也是这样的雪天，府里的白梅开了，他挑了整整半个时辰，最后选了两支最漂亮的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抱着往芙蓉院跑。
同样的一条路，那时候他兴冲冲地进了屋，等着他的是采薇惊喜的眼睛。
现在呢？等着他的又是什么？
他不敢想下去。离得越近，恐惧便越强烈，他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总觉得一切像梦一般不真切。
很快他便看到了芙蓉院的大门，年关将近，二嫂说采薇病得厉害，让人挂了些喜庆的红灯笼给她冲冲喜，可眼下正有几个小厮踩着凳子，将那红灯笼一个一个往下取。
见他来了，站在凳子上的小厮连忙想要下来给他请安，但他的脚下丝毫没有停留，径直略过他们冲进了院子。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他推开门，常年不散的药味扑面而来，里面隐约还夹杂着哭泣。
叶明心的脑子“嗡”地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有人走过来，对他说了些什么话，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慢慢走进了里屋。
几个丫鬟围在床边，见他进来，纷纷退到了两侧，他看到女儿正伏在床边哀哀哭泣，还有大哥二哥家的两个女孩儿，也站在一旁抹着眼泪。
女孩们都换了白色的衣裳，那床上原本挂着的碧青色纱帐也撤了下去，整间屋子里，就只有躺在床上的那个身影是彩色的。
叶明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重逾千斤。
叶俞言抬起头，对他吼了几句，他充耳不闻，只是恍恍惚惚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那是他的发妻，是他从年少时便一心想着娶回来的妻子，是他用自己前程换来性命的人。
却也是后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人。
一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看戚采薇了。
她原来瘦得这样厉害，面色蜡黄，唇上也没有半分血色。
怎么就……这样快呢？
他明明记得自己刚回来的时候，她的精气神很不错，脸上还上了妆，不咸不淡地问了他几句在外面可还好，便赶着他去看云娘。
他不由气闷：“你便这般不想见我么？”
戚采薇抬起眼皮，冷淡地说：“我正病着，怕过了你病气，不敢留你。你离家这么久，云娘很想念你，你应当也想她了，还是别在我这里耽搁时间了。”
他被刺痛：“是不敢留我，还是不想留？”
“有什么区别呢？”她淡淡说道。
叶明心脱口而出：“就因为一个死人，你便记恨了我这么多年？”
戚采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说话，目光中是深深的失望。
最后他拂袖而去，却很快便听到她吐血的消息。
他立时便去请了太医来，太医分明说过，她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才会吐血，慢慢调养着，还是能够调养回来的啊！
可不过才过去这么久，怎么就……
“采薇……”他轻轻叫了一声。
屋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了出去，叶明心在一片死寂中，仿佛被抽去全身的力气，瘫坐在了地上。
“采薇，”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采薇。”
然而他忽然间意识到，以后她再也不会有任何回应了。
很快便会有人进来给她换过衣裳，将她抬到棺材里，那棺材他还曾见过，是二嫂早便备下的，说是要给她冲喜。
那棺材的盖很厚，要几个人才能推动，叶明心蓦地想起父亲去世的时候，他看着父亲的脸一点点消失在棺材盖的后面，确切地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的脸了。
恐慌骤然升起，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紧紧握住了戚采薇的手。
“采薇，采薇，”他不住地叫着她的名字，“采薇，采薇……”
没有人回应。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张已经瘦得脱了相的脸，泪水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采薇，”他哽咽着，“你看看我啊……你和我说句话……”
悔意几乎将他压垮，他的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来。
“采薇，”他说，“对不起。”
床上的人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面上没有了往日的冷漠，却比每一次相见时都更让他觉得疏离。
“是我太蠢笨，最后才害了你。”
叶明心怆然一笑，松开了手，将背靠在了床上。
“是我杀了季江明，我知道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是你的表兄，也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你求我救他的时候，我当真是想要救他的。”
“可你知道么？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与锦衣卫的人坐在一起饮酒作乐。”
“采薇，是他将谋逆的证据藏在戚家的，他用戚家上下四十三条人命，换了自己的前程。”
“我尾随他出来，想要抓住他为戚家翻案，可他发现了我，拉扯之中我失手杀了他。”
“我不知该怎么告诉你，那时候你正怀着俞言，若是告诉你，害死戚家所有人的，是那个从小被戚家养大，与你青梅竹马的表兄，你如何能承受得住？”
“所以……我只说是我杀了他。”
叶明心苦笑着：“你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我嫉妒他——这是真的，我嫉妒得快要疯了。”
“他与你一起度过那么久的时光，陪着你一起长大，还曾向你提过亲，他死了，你如此痛苦。”
他捂住自己的脸，泪水很快湿透了衣袖：“要是戚家没有出事，你是想要嫁给他的吧？我只是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