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天来得甚是明显,这一路上,虽是官道,却人迹罕至,黄土绵延千里,官道两旁用来防风沙的杨树树梢已经开始泛黄打卷,带着凉意的强劲秋风一吹就沙沙沙地飞起漫天落叶。
往北方看,依稀可见蜿蜒的沙丘,那是尚未成型的毛乌素沙漠,而往南方看去则是如长蛇横卧的城墙,这城墙经年久远,已经被风沙打磨成了土黄色。日渐西垂,橘红色的阳光将这连绵的城墙更染上几分古意。
骑马行进的随从早早就戴上了帷帽,斗笠被系在下巴上的系绳牢牢地固定在头顶,丝毫不必担心它被风吹跑。
“前面要进城?”崔臻看了一会儿,觉得外面的风沙有些迷眼睛,便放下车帘。
月泉淮拿出地图——这地图还是之前太行山山下那狼牙统领给的——他将地图展开,移到两人中间,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点:“我们快到盐州了。进了盐州,可就彻底离开燕国的地盘、进入你们大唐了。”
崔臻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已经到盐城了!这么快,我竟然丝毫不觉!”
月泉淮心道那是当然,这马车可是他最豪华的一辆,平稳减震都是一等一的好,规格上已经接近逾制的风险,若不是此次出这么远的门,他才不会把这辆车开出来。
他道:“因为地处边陲,接近前线,所以你们大唐在盐州的布防会严一些,少不了一些盘查。”
“那倒不必担心,我之前提前写了书信寄往灵州我父母那里,想来阿耶阿娘那边是会派人在盐州接我们的。”崔臻嘿嘿一笑,随后嗔着推了他一把:“怎么还‘你们大唐’呢?如今你做了大唐的女婿,该改口叫‘咱们’大唐才是。”
月泉淮看她一眼,把地图收好:“可我是渤海国人。”
“渤海国还是大唐属国呢!”崔臻捧着肚子哼了一声,眉眼中的笑意却不减分毫:“再说了,都已经大唐来大唐去了,还差区分这你们咱们的吗?”
有点道理,况且此番是陪她回娘家,那改个口也不是不行,省的跟岳父岳母解释起来麻烦。
进城的时候,递上通关文书,守城的边将倒是没怎么为难一行人。他看着文书和信件,有些惊讶:“你就是崔仆射家离散在外的那位小娘子?”
崔臻想了想,回答道:“如果你说的是去年夏天致仕的那位尚书左仆射,那想来应该是我爷爷没错了。”
那守将顿时面色一喜:“真的是你啊!快快快,来人来人!”他唤来了一个小卒,火急火燎地吩咐:“快去府衙上将崔校尉请来!”
“崔校尉?”崔臻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他们家有校尉吗?
“是你二阿兄呀!”守将连忙提醒。
什么?闻此言夫妻俩顿时呆了一下,月泉淮挑了挑眉,难道这么快就要见到二舅子了吗?
崔臻心里还有疑惑,追问起来:“可我二阿兄入伍时不是跟着安西节度使走的吗?他回关中了?”
守将为二人解惑:“战事起了之后,陛下把安西那边的兵力调了一批回来,你二阿兄当时在营中也已经有些起色了,跟着回来以后便升职做了昭武校尉。接到你们的来信以后他亲自跑来盐州接人。”
“原来如此。”崔臻眼眶泛红,一副思乡情切的模样,“自他投入军营,我们兄妹二人再未相见,这一见面他妹子就已经挺了这么大的肚子,真真是让人难过。”
月泉淮哪里知道这女人在演戏,还以为她是真的在感慨物是人非,遂搂着她的肩膀哄道:“这也是天意弄人,不必过于感伤,对身体不好。”
那守将打量了一下月泉淮,他这等小人物自然没有渤海国的情报,他只觉得眼前这郎君英俊美貌,气度不凡,而且一看就很富裕,也顺着宽慰两句:“是啊,崔娘子你不必担忧,你嫁了个好人家,崔校尉他也会放宽心的。”
崔珝来的非常快,崔臻二人不过是站在城门口跟守将多说了几句话,崔珝就已经快马加鞭一路飞驰而来,一直到了两人跟前他直接跳下了马,情绪激动地扶住了崔臻的双肩:“阿妹!”
“阿兄!”崔臻连忙行礼,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她同样两手扶着崔珝的臂弯,上下打量着人,埋怨道:“有两年未见了,当初执意跟去安西,你可让阿耶阿娘好生惦记!”
眼前这年轻男子,身材高挑,当年他还在家时也算是长安颇有美名的玉面郎君,如今脸上尽是被西北那风沙与骄阳磨出的粗粝黝黑,只依稀可见俊逸的眉眼与骨相与她记忆中的少年郎一般无二。
原本她还担心自己一个穿越者,如果原身的亲人觉得自己性格不像怎么办?可真的见了阿兄,那些酸的苦的情绪自然而然地一齐涌上了心头,让她没感觉到丝毫违和,根本不用做戏。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说起来,你才是爷娘的心肝肉,这离家数月也不知递封书信回来!”崔珝感慨完,把不善的目光移到了月泉淮身上:“这就是你夫婿?倒是怪细皮嫩肉的,竟也能护着你从狼牙的地盘过来,没被狼牙砍了?”
月泉淮勾了勾唇,这小子还挺有意思。他礼貌性的点了点头算作行礼:“这你可以放心,以我的剑术,狼牙那群杂碎没人打得过我。”
“口气不小!”崔珝咬牙切齿,“改日定要跟妹夫比划比划了!”
他们兄妹几个自小感情深厚。这个小幺妹更是两个哥哥捧在心尖上疼爱的,以往无论在哪,敢有不长眼睛的小郎君对他们阿妹起心思,不被他们兄弟俩联手修理一顿才怪,他们这么小心护着的阿妹,才出门几个月就被拱了!
“随时奉陪。”月泉淮忍不住想笑,眼前这人此刻简直像是护食的小豹子,龇牙咧嘴的,只是因为月泉淮的实力足够强大,所以在他眼中这位二舅子简直傻得可爱。不过既然是臻娘的亲哥哥,还是习武从军的,那自己屈尊指点一下他的剑法也不是不可以。
崔臻瞧见这俩人看对方的视线简直要冒出火光了,赶紧挤到俩人中间:“阿兄你做什么嘛,你阿妹我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你不说带我去城里下榻,怎么还跟你妹夫杠上了?”
崔珝闻言一愣,心里顿时悲痛了起来——完了,他们家可爱的白菜已经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