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轻欢出嫁以后,其实并没有做过什么。
早上到贵和宫请安,若姨母有心情留她午膳,那就在贵和宫多待一会儿,不然便早点回东宫。每天来来回回不是东宫,就是贵和宫,连御花园也没有踏足过半步。
即使如此,日子还是一点也不无聊。
虽然甫入宫便把管事的责任交托给了李嬷嬷,但她毕竟才是东宫的的正主儿,李嬷嬷不好把她扔在一旁纳凉,每日午休后,便会跑来西殿报告东宫大小事宜,装模做样地询问一下她对各事的意见。
但任轻欢若是想搅事儿,当初就不会让李嬷嬷继续掌权了。凡事只要李嬷嬷开口了,建议要怎么办她便怎么准许,从不多说半句废话。
对她的做法,姨母不是没有微词的。当初程家安排她嫁进东宫,就是想借此插手东宫事务,如今她撒手不管事,姨母的如意算盘便打不响了。
但无论姨母怎样明言暗示要她长进些,尽快担起东宫事务,任轻欢还是没有实际行动,几乎可以说是阳奉阴违了。
于是这两日到贵和宫请安时,姨母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还好,姨母能给她脸色看的,不过是请安那几个时辰,忍一忍就过去了,只要回到东宫,姨母就管不着她了。
姨母对此也是始料不及吧?没想到她自己插手不了东宫内务,更管不了她这个东宫太子妃。
但是因为圣上最近有意替欣弦指婚,姨母光是操心小女儿的婚事和筹备万寿节便忙得不可开交,没有那个时间心力来收拾她。
她当然也明白,姨母是不可能放任她的不听话,不管的。等忙完这阵子,程家想必就会有动作。
在接见完李嬷嬷后,她通常会在东宫里遛遛弯儿,熟悉一下环境。东宫占地不少,每日到处走逛逛,跟不同宫人说上几句,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而在天黑以后,太子便会回来了。
每晚的同床共枕,交颈缠绵,如梦似幻。所谓的新婚生活,结为夫妻,大概就是如此吧?若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猜疑算计。
任轻欢细细品尝着早膳,脑海里却浮现起父亲之前到访东宫的情景。
入宫的女子没有三朝回门的传统,如果任轻欢的母亲还在,靠着姨母的关系,也许还能不时进宫来看看她。但母亲早就走了,她和继母也不算亲近,张氏来不来倒没什么关系。
基本上,后宫就是个雕琢细致的牢狱,囚禁着一群女子的一生。自她们入宫,宫门于她们身后合上的瞬间开始,她们和父母血亲的联系便被切断了。
承蒙圣上恩宠,父亲在大婚后第三天,便被恩准到东宫和她见面,不知羡煞了后宫多少娘娘和贵人。
那日早朝之后,太子亲自陪着父亲回到东宫,体贴的退了出去,让他们父女在侧殿那边单独说话。
但就算父亲真有什么话要跟她说,也不会蠢得在东宫里开口,殿下不在,却不代表他的耳目不在。更何况,他们俩又有什么话好说?
在圣上正式下旨赐婚之前,父亲曾多次把她唤进书房,明言对这桩婚事的反对。
她不是个乖巧的女儿,从不像父亲那样,把任家的利益放在第一顺位,为着家族的兴盛而甘愿付出一切。对任家来说,她的的确确就是个赔钱货。
出嫁前一天,父亲最后一次把她叫进书房里,讲述了东宫之内各派人马的势力分布。父亲已经尽力了,即使她不遵父命,他还是尽了身为人父的责任,提点她需要知道的事情,不让她在无知中掉进东宫这个大熔炉里。
任大宰相的心里,藏着很多大事。家族利益,比儿女情长重要太多。
正如他和她母亲的结合,不就是为了巩固任、程两家的关系吗?
从小到大,任轻欢想过很多很多次,父亲的心中到底有没有她娘,有没有她这个嫡长女?如果她是男儿身,父亲又会不会对她另眼相看?就像是他对二娘生的任世超和任世梁那样。
但任轻欢知道,父亲觉得她太听姨母和程家的话了,致使他们父女之间不得不生出嫌隙。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两人就算不上亲厚,在东宫更不可能突然上演父女情深的戏码。
所以那日,当父亲来到东宫,除了朝她行礼,客气地问候她的近沉外,便再无言语。
两人分坐在主客二席,各自捧着热茶细喝。整个侧殿在午后的阳光中悄无声息,茶上氢氲的白烟,如寺庙里的长香一样,拉得很细很直。
直到杯中茶尽,白烟消失无踪,父亲方起身告退。任轻欢没有挽留,只默默把人送到东宫大门前,站在门内目送他上轿离开。
在那个瞬间,她突然觉得,或许这已经是最适合两人的相处模式了。不用多说什么,也不知还可以再说什么。
她既嫁入了东宫,便和后宫其他女子一样,是皇家的人了。她和家中的断绝来得比较迟,不是在大婚当日,而是那天立在东宫门内,注视着父亲的轿子,慢慢远去的瞬间。
思及此,任轻欢心中无故一堵,把筷子搁下,深吸了口气。
这样的多愁善感一点也不像她,如果她对父亲,或者他们俩之间的关系还抱有任何期望,在家里的时候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或许是因为出阁以后,生活环境的巨变,令她的情绪也受到影影响了吧?竟然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了起来。
她啊,确实是太闲了,得把心思放回正事上,就不会有空这般没胡思乱想。
任轻欢看着满桌的菜,重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