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有一人撑着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油纸伞,脚踏着因昨夜下了雨依旧湿漉漉的青石板砖,一直往街巷最深处的尽头走去。
他走得很慢,伞也压得很低。以至于偶尔路过的一两个行人,与他擦肩而过时都会忍不住瞧上几眼,毕竟天尚且还蒙蒙亮,也没有下雨,这把伞既不遮阳也不挡雨的,实在是多此一举。
街巷深处,有一人戴着草帽,帽沿同样压得很低,仿佛早早地站在那里等人。
直到看见撑伞的他走进了巷子,才主动走上前几步,与他肩并肩,低声耳语。
鸡鸣声渐起,楚越昨夜本就睡意不浓,于是便直接起身洗漱更衣了,也没惊醒隔壁房间的丫头,便推开房门径直离府往城中的仓库而去了。
当她到达仓库时,工人们早已经在陈掌柜的带领下热火朝天地清点货物。
众人见七姑娘走了进门,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问了声好,楚越微微点了点头,陈掌柜紧接着便吩咐大家继续干活。楚越走到陈掌柜身旁,陈掌柜轻声道:“七姑娘,这是最后一批棉花了,清点完毕之后便可以直接包装封存了。”
“不必封存了,稍后陈掌柜与我走一趟海外商会会馆吧,与其把这一大批棉花囤积在库中闲置一整年,倒还不如现在低价转出。”楚越沉声道。
陈掌柜自然知晓,将这一大批棉花囤积一年并不妥当,但是这一批棉花可是来自西域的优等棉,如若现在不合时宜地转出,势必会有极大的亏损,可谓是入不敷出啊。
楚越见他犹豫不决的神色,于是笑着开口解释道:“陈掌柜,我知晓你的想法,不过这批西域棉花的质量你也是清楚的,让它囤积在仓库一年时间,且不说收益,单单是保质工作的问题,就已经是很难保证了,这可是来自西域的棉啊。所以,只要他们出的价格我们勉强能够接受,都得答应。”
陈掌柜听罢,便不再多嘴了,他虽然才过而立之年不久,但自从进入上官氏商行以来便听闻了七姑娘的各种传闻,就连许多老掌柜都对她的天赋之才颇为赞赏。
虽然入行前他那位老掌柜师父便坦言可以直言不讳,但他这般资历尚浅的掌柜又有什么脸面坚持自己的看法?
两人坐着马车来到了商会门前,径直踏入大门走进二堂后便有一位掌柜主动上前询问,楚越笑脸相迎道:“抱歉,我这单生意实在太大,诸位恐怕无法做主,不知李会长在否?”
随即便有伙计带领二人穿过厅堂来到了四进院落,只见李云开正坐在堂中翻看着手中的账册,眼睛瞥见有人走了过来这才抬起头,笑着吩咐伙计下去干活,随即招呼两位不速之客坐了下来。
“在下不曾想七姑娘会亲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若还是当天那个问题,请恕在下无可奉告。”李云开开门见山笑道。
楚越听罢,指了指身旁的陈掌柜,笑道:“想必我们布庄的这位陈掌柜您一定是认识的,今日我和陈掌柜前来商会自然是为了跟您谈生意的,只不过未曾提前预约,还望李会长见谅。”
李云开的心中自然是十分清明的,方才那番话只不过是寒暄的开场白罢了。
既然已入正题,楚越也便直言道:“只不过我们这单生意,其实并不好做。”
“难不成是棉花?”李云开脱口而出问道。
“是,而且量也很大。不过都是来自西域的优质棉,质量问题我们上官氏还是立得住脚的。“
此外,在座三人皆知,她之所以说这单生意难做,是因为如今整个华夏大陆已然入冬,棉花在各国市面上的供应已经相对饱和,自然没有这批棉花的立足之地了,但若是海外市场倒是还有些需求,只不过也并不充裕。
总的来说,这单生意虽然不至于亏损,但盈利注定不会很大。
“六成,我们上官氏布庄以市面价的六成转给商会,货物所得的收益我们只要三成。”
此话一出,坐在旁边的陈掌柜愣了片刻,随即直言道:“小姐,这样的话我们的亏损数目不小啊,若是就此囤积在仓库也不至于如此的呀。”
“陈掌柜,囤积在仓库等到明年入冬再售出确实会有更大的盈利空间,但是其中也不是没有风险的,若是气候、保质问题或遇到市场条件急剧变化,我们同样会亏损。但如果现在低价转出,也不至于浪费掉这么好的棉花,今年我们已经错失先机,只要能有收益便不算倒赔。”说罢,三人陷入一阵沉默。
楚越抬头望向李云开,他可以清楚地从她此时的眼神中看到“这价格我敢出,你敢不敢收”的意思。
“好,七姑娘果然直爽。来人,拟契约,这单生意我们海外商会接下了。”
当天夜里,当苏杭城的街巷中寂静得只能听闻声声犬吠时,有两队人从州府衙门分别向城中两道走去。
两刻钟后,两队官兵分别撞门闯进了两处宅邸,紧接着厮杀声与叫喊声渐起。
赶到两处宅邸的官兵将整座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偶尔有几人负隅顽抗,试图趁其不备从围墙上翻越而出,都被疾射而出的羽箭贯穿了咽喉,尸首直接高挂在上边低垂着。
不过官兵并没有赶尽杀绝,貌似只是为了搜寻某人某物罢了,只见其中一处宅第的那批官兵搜寻无果,很快便带队撤出,只留下双手抱头蹲在院中的数十人。
相对而言,另外一处院落便热闹多了。
只见十多名手持长剑、背负羽箭的官兵正将十数人步步逼退,而最后方,只见一名蒙着黑布的年轻男子正护着身旁那位肩膀不幸中箭的年轻公子哥往后撤离。
虽然双方在人数上势均力敌,但人的速度终究不及羽箭劲急,府邸中人几乎是人人都挂了彩。
突然,官兵中有一人从队伍后头走出,冲着对面某人喊道:“本官是应该叫你李会长还是应该尊称您一声‘神枢大人’呢?如今你们已是穷途末路,本官奉劝你还是识趣一些放弃抵抗,免得误了这些手下的性命。”
被公开点名的李云开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抬着右手紧紧捂着左肩上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微微喘气道:“方大人,在下竟是不知何人如此神通,可否能让我死得明白些?”
正是苏杭城知府的方陌笑道:“您若肯乖乖束手就擒,本官自会大大方方地告知于你,但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便别怪本官不看往日情面了。”
李云开倒是还有些乐观的心情跟这位昔日来往甚密的知府大人聊天,但是挡在他身前的十数人只想着护送神枢大人安全离开险地,于是有几人趁机动手了。
最终几乎死伤殆尽,只余下两人护着李云开走到了宅院后方。这里是李云开的私人府邸,自然是布置着众多机关密道,在这里凭空消失可绝对不是互吹的。
三人刚刚从一处密道中爬出,清明便直接冲着身后正扶着李云开的弟弟清宁淡然道:“你护送大人从密道离开,我来断后。”
“哥,我们一起走吧。”清宁自然不肯丢下他一人,于是低声嘶吼道。
“快走,难道等着他们追过来吗,到时候我们一个都逃不掉。”说罢,径直推着他们二人往不远处的那个隐形门通道而去。
临别前,李云开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他也点了点头。
活着,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