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华贵马车停在了户部公廨门前。
崔嬷嬷掀起车帘踩着轿凳下了车,将令牌对着府门前的司阍说道:“我家主子有事求见林尚书,烦请公爷通禀一声。”
司阍者见到只有皇室才能拥有的鎏金令牌,立即恭敬道:“还请几位稍等,容小的通禀一声。”
不过一小会儿,这司阍便恭恭敬敬的请她几人进廨署。
豆蔻搀扶着李禾曦下了车,缓步走向里面。
户部公廨并不大,前头小吏很快就将李禾曦带到了大堂。
户部尚书正预朝她行礼,李禾曦抬抬手免了他行礼。
林尚书引她进入大堂:“长公主一向不问世事,不知长公主今日莅临户部廨署是谓何事。”
想来近日为了两浙东路饥荒的事,一向精神矍铄气色很好的林尚书却有些憔悴。
李禾曦含着端正的笑容,开门见山道:“昨日巳时有个学子向户部呈了关于两浙东路饥荒的文书,故此本宫是来了解一二的。”
两浙东路饥荒文书?林尚书想了想,昨天好像是有这么个叫周景承的人说对饥荒有献策,写了什么治荒论呈上来,至今还扔在书案上。
林尚书不知所以,只得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学子于昨日献了治荒论,好像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自从两浙东路闹了饥荒,这两天多少学子献了计策,一堆一堆的累在书案上,海了去。
要是每个都看,一天一夜都看不完。
这些学子考试在即,正经事不干,整日想着旁门左道,妄想出风头。
能有这么好解决还要他这个户部尚书干嘛。
他转头问向一边的小吏,小吏机敏道:“回尚书,昨日巳时一刻确实有个学子呈上治荒论,那个学子叫周景承。”
林尚书一拍脑袋,故作恍然道:“对对,是叫周景承。”
李禾曦微笑着说道:“正是周景承,这名学子是本宫驸马爷的连襟,他学问极好,博古通今。”
林尚书一听微微皱眉。
这周景承原来是想借着长公主的路子谋出路,这样心思不纯正的人即使高中也是朝廷里的搅屎棍。
李禾曦不动声色看在眼里,又接着说:“他和本宫说过他参加科考是为了黎明百姓,一听两浙东路闹了饥荒,周学子茶饭不思连夜想了救荒策略,昨儿个早饭都未进食,就来了户部公廨,本宫正好路过公廨,便想着来此看看李尚书对于这篇治荒论有何高见。”
这时,小吏将周景承写的治荒论呈了上来。
林尚书伸手接过这篇治荒论。
四周静的能听到落叶的声音,李禾曦坐在堂下静静的吃着茶。
堂上捋着胡须的林尚书捧着折子,他的脸色如手中的折子翻书般变化,待到后面竟有些恼意,下意识的冷哼了一声:“书生无用,无知空谈”。
“怎么了,可是周学子哪里写的不好,让林尚书见笑了,”李禾曦放下茶碗问道。
林尚书这才惊觉话已出口,本能的往屏风后瞥了一眼,替他自己圆话:“学子多于书籍打交道,不懂时事,也是人之常情。”
这是在暗讽周景承百无一用是书生呢。
李禾曦走上前翻了几页折子,折子里先是表明了自己对于两浙东路饥荒的痛心,然后提到了当地官员的腐败,用了好几页来一一列举这些官员的不作为之举,大谈朝廷该如何惩戒,言辞犀利毒辣,最后才献上了几条观点。
果然,这次在她的引导下,周景承不再向前世那般套用她的点子只在学子间传阅,而是直接向户部反映。
该说他蠢呢还是过于精明了呢。
李禾曦合上折子,轻抬眼眸,她有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睛,羽睫如同鸦翅,眼角微微上扬,眼尾透着妩媚。
但此时此刻她的眼睛如沉浸在清河里的黑色玛瑙,乌黑明亮,眼神中的坚定和智慧让人无法忽视,她看着林尚书说道:“周学子情急心切了些,折子上的内容本宫也看了,不过本宫记得包允包公事一向执法严明,听讼清明,之前在整顿盐运上还受到了陛下嘉奖。”
“长公主说的不错,”林尚书捋着胡子赞赏的看了一眼李禾曦,又说,“此次两浙东路的饥荒之所以这么严重,不仅仅是因为天灾还有人为,官不良,有法莫守,贪污确实要整顿,但周学子的言论未免过于激烈,陛下深知贪污之恶行对于百姓之苦,因此两浙东路安抚司公事王盟由安定王荐举,查贪污之事,包允受命奉诏为两浙东路常平茶盐公事,负责灾区的赈灾事宜。”
说到安定王三字,林尚书明显顿了一顿,显然有些犹豫,“两位都是廉政爱民,理清曲直之人,老夫想此次饥荒定会迎刃而解,还两浙东路百姓一个太平。”
“至于周学子的这篇治荒论,纸上谈兵罢了。”?
林尚书刚正不阿,因此所发之言并不会作假。
李禾曦心下明白,林尚书评价一个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能让林尚书说出纸上谈兵这四个字,对周景承看来是没有什么好印象。
不过还是不够,还需再加把火,李禾曦便说:“其实周学子上面的论点也有可圈可点之处,比如提到的开垦荒地,兴修水利都是利民之举。”
“等地结好果实,修好堤坝,百姓早就饿死了,长公主,这些都要漫长的时间,无法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林尚书非常有耐心的解释着,“这些论点八岁小儿都知道,老夫觉得周学子还是提高提高常识吧。”
说完,又叹了口气,“不过清官在如何也拿这些豪绅没有办法,两浙东路的米价都从原先的七十文抬升到一百五十文,还成立了联盟,这些豪绅食君之禄,却在危难关头发国家财,就连包公事也是头疼不已,如今安定王正...”
话一顿,突然醒悟,林尚书忙止住了嘴不在往下说,“长公主,老夫多嘴了。”
李禾曦敛下眼眸,这些豪绅知道官府没有粮食了,所以才会一再涨价格,这也是她来户部最重要的原因。
富贵虽乐,权利却能保平安。
李禾曦说:“林尚书,大周虽说公主不能参政,但灾荒面前,人人有责,本宫便越矩了,还请林尚书海涵。”
一个深闺妇人还能说出什么救灾之论,想归想,林尚书还是客套道:“长公主但说无妨。”
李禾曦微微颔首:“既然豪绅出高价,那官府高价收了就是。”
“什么,”林尚书被这话惊呆到,果然是一介妇人,眼光就局限在这几分地里。
一斗七十文的粮食用一百五十文去收,只有脑子摔坏了人的才会做赔本生意,锦衣玉食的长公主果然是富贵不知愁啊。
随即摇摇头笑他的愚,他居然还指望长公主能说出什么良策来。
李禾曦看着林尚书忽晴忽阴的脸色,心中笑了笑,正要替林尚书解惑之时,突然从前方屏风里传出一道声音。
音量不高,带着冰冷的气息。
她心中一惊,这是安定王沈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