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地面上伫立着一栋栋白墙灰瓦的小楼,层层叠叠地围着一望无际的海面。
建筑群和海岸线将数个小广场合围,和地面同色的青石连廊将小广场缀成一串松散的珍珠项链,而最大的那一颗珍珠中长出一棵龙蛇般盘虬的苍劲大树。
大树浓密阴影无法完全遮住高处的住宅,高处小楼朝向大海这边的窗户有着极佳的视野,可以将广场和海岸线尽收眼底。
机巧鸟们在大树的枝叶间穿插着,叼着一页写满字迹的纸张飞走,又带着一包包油纸包,颤颤巍巍飞回来。
穿着青衣的丹士们从一栋栋小楼里走出来,放飞手中的仿生鸟雀,接过天上掷下的药包,转而又匆匆地走回小楼里。
青衣中偶尔又夹杂着几件红衣,年轻的匠人观察着漫天的机巧鸟,从身旁的仪器上读出了数据记在记录本上,没忍住拿笔尾挠了挠头。
“机巧鸟的负载还是有限啊,超过一定重量就会影响飞行的稳定性吗……”
匠人喃喃道,又挠了挠头。
“可是这已经是十二代引擎的极限了啊!再加功率产生的热量就会影响到负载货物的药性了!”
“难道还要改良散热体系吗?还是改变承载方式?”
“加长仿生足部,增加引擎和货仓之间的距离呢……”
视野极佳的窗台上,露出一张百无聊赖的小脸。
粟弋手肘支在木质窗台上,两手捧着脸,无聊地叹了口气。
从袭击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仙舟月了。
多亏爷爷一时的善心,从寰宇中捞了那个漂亮的小哥哥,并因为觉得他衣服的风格眼熟,决定将他带着一起上路。
这哪儿是捞的人啊,这是捞了祖孙俩加上驾驶员大叔一起三条小命啊!
事后检查,粟弋只有脖子和下巴上的一点淤青,驾驶员大叔倒霉一点,飞船砸到港口时给他砸出了一点脑震荡,爬出飞船残骸时“哇”地吐了一地。
爷爷的伤势更重一点,负责爷爷的治疗的丹士哥哥说,当时袭击者打破了舱室,空气大量泄漏造成了气压差,兼之[歌民]的听觉过于灵敏,爷爷的耳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需要完成至少三个周期的耳部器质重塑才能痊愈。
这就使得他们在丹鼎司停留的时间直线拉长。
但这也是他们仨中最重的伤势了。
驾驶员大叔据说曾经当过无名客,身体强健得很,休息了几天就被宣布痊愈,现在还在仙舟上到处乱逛,如果不是还能接收到他时不时发回来的游客照,粟弋已经要去报失踪人口了。
而粟弋虽然也已经痊愈了,但因为无论在歌民还是仙舟人的文化里,都还算实打实的未成年人,而他目前的监护人仍在接受治疗,正堂堂处于无人看护的状态。
即使因为极度不符合年龄阶段的乖巧,粟弋得到了无数丹士阿姨们爱的关怀。
但独自外出依旧是无人担保的死线。
今天没有得到独自外出的许可呢,粟弋酱。
丹鼎司是不错啦,风景秀美气候宜人,还有温柔的大姐姐和大哥哥们陪护。甚至还能看工造司匠人们一边挠头到秃一边找人开治头秃的药。
但还是很无聊啊……
人一无聊,就很容易陷入回忆。
而近期的回忆实在太过血腥了。
长着狰狞翅膀的怪人,被从中间剖开的星舰,受伤昏迷不醒的亲眷。
以及瞬息间化为一滩污血的同龄人。
理论上,无论如何,对于一个十岁不到的小男孩来说,这种回忆的尺度还是过于超过了。
但粟弋总能保持理智和稳定。
一方面,是因为[歌民]本就是徘徊在银河中的游商民族,作为被以民族古称命名的孩子,粟弋从小就被寄予厚望,被作为未来的首领培养。他深知银河虽然浪漫,但对人从不友善。
毕竟在同龄人还在热切于商路带来的糖果和漂亮衣服的时候,粟弋已经失去了数位同样肩负着首领责任的亲人,被现实反复教导过银河的无常与冷酷了。
粟弋自始至终就知道,财富和名望只是银河给[歌民]的一点奖赏,一点施舍。
奖励其在寰宇跋涉的勇气,施舍其在苦难中的失去。
回想起来,至少同伴们死去得很快,应当没有什么痛苦。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段血腥回忆的末尾,总会出现一片叶影,一抹剑光。
听说那个漂亮小哥哥已经决定落户罗浮了,地衡司还给他找了个监护人,好像还是丹鼎司的丹士长呢……
粟弋吹了吹长到有点扎眼的刘海,打算等下吃完午饭问问丹士哥哥,能不能带他出门剪个头发。
微风却将一段对话吹进了他耳朵里。
“水间姐,隔壁组的项目今天出成果了,山明他们说中午去长乐天找个馆子搓一顿,你去吗?”发问的女子声音轻快,像仙舟母星上一种名为“黄莺”的鸟儿。
“不了,今天有家里人送饭。”
被称为水间的女性声音柔和,明明也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却无端多出一股稳重。
“家里人?”活泼女子回忆了一下,恍然,“就是之前地衡司分配给你的那个小少年?据说还是相当意气风发的小少侠,被称为【玉界飞星】。这就让人家管你的饭,不仅暴殄天物,还奴役未成年啊水间姐~”
粟弋听见了某个关键词,竖起了小耳朵。
“我也不想的,可孩子以前养得精,看不上食堂的饭,又倔得很,非要自己动手,拦都拦不住。”水间笑盈盈的,听在同僚耳朵里就是十足的炫耀。
“水间姐你过分了啊!”
活泼女子又唉声叹气起来,语气造作得很:“明明是被安排的任务,居然还能摊到漂亮弟弟管饭,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呢呜呜呜……”
“没事儿,你也有漂亮弟弟管饭,山明不是专门来请你去他们的聚餐吗?”水间打趣。
“那、那怎么一样嘛!”活泼女子磕巴了一下,似是不忿又似是羞恼地提高了音量,“山明那么大个人了,比我还高一个头呢!算哪门子的弟弟……”
“所以你不否认他漂亮咯?”水间故作回忆,“至于算不算弟弟……按入职资料上来看,他还比你小三岁吧。”
“那句话怎么说?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我没记错的话,入职两年了,山明还没叫过你一句浮盈姐吧。”
“水间姐!”
“好了好了,去和你的漂亮弟弟吃饭吧,我的饭也来了。”
粟弋听见这一句,抬头望向楼下。
青衣的女子挥了挥手,往前迎了几步。
广场另一边,拎着木色食盒的少年人看见了她,也挥了挥手,朝女子小跑过来。
相比于优异的听力,歌民的视力往往不尽如人意,直到少年穿过广场,粟弋才终于看清了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无数次在回忆末尾带来安稳的面容。
回忆里的少年英气冷俊,此时却露出一抹笑容。
不同于回忆里最初的冷笑,对战时狂气的大笑,这抹笑容竟出奇的澄澈。
剑影与叶影纷至沓来,却陡然化作了一缕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