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地知夏彦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没有离开那个温暖的家,而是一如早年般,与可爱的小素世斗着嘴,争抢着妈妈温暖的怀抱,爸爸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们。
就和所有平凡而又普通的家庭一样。
「阿响~素世~妈妈做了好吃的哦~」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兄妹二人的争吵,男孩似乎已经闻到了食物的香味,那是埋藏在他记忆里的,最为珍贵的回忆,最为深刻的……
气味?
那是一股熟悉的铁腥味。
世界在男孩转头的瞬间被重置,原本温馨的小屋变成了宽敞的马路。
马路的中央,倒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本能的恐惧让他不住地往后退,却感觉似乎撞到了人。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只对上了伊地知星歌冷漠的眼神——
「你为什么,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你从来都没有把我们当成是家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落脚点,对你而言,我们只是一群为你提供生活必要条件的Npc,不是吗?』
『所以,你才会对虹夏的要求有求必应;所以,你才不愿意对那个温柔的女人说一句“我爱你”;所以,你才会害怕见到我。』
『因为,你清楚,我们从来都不是你的家人,只是让你能够回到家人身边的工具而已——』
“伊地知星歌”的脸不断变化,一会儿是虹夏,一会儿是纱绫,一会儿是后藤美智代,一会儿是一之濑长光。
但不论祂们是谁。
祂们已经将男孩逼入绝路——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他转身就跑,但随着他的步伐迈进,天空如同被铺上了一层幕布,他的世界,渐渐被无边的黑暗包裹——
他的身体传来了诡异的酸涩感,让他被动地停下了脚步。
只能听着那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噗——”
这一次,并没有阻止脚步声的警笛,随着行李箱的拉链被拉开,刺眼的光闯进了男孩黝黑的视线——
“!”
伊地知夏彦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一张熟悉的床上。
这是他睡了三年的床。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没有动弹,任由这份冰冷的温暖跳跃在他无神的双眸中。
“咔哒——”
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从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虹夏。
伊地知星歌隐隐带着些担忧的脸闯入了他的视线中,但并未让他的瞳孔聚焦,就好像那并不是一个人,只是房间景物中再普通不过的一部分。
“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伊地知夏彦摇了摇头。
“那就好,医生说,你只是缺乏睡眠,这段时间……”
伊地知星歌话说出口,就意识到了男孩没能睡好觉的原因,改口道:
“饿了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草莓小蛋糕可以吗?”
伊地知夏彦摇了摇头,机械地回应着伊地知星歌的问题,即便他身体本能地抗拒着做出任何反应。
“……”
伊地知星歌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在从父亲那里,了解了男孩的过往后,她心中对于男孩的愧疚感直线上升到了一种不亚于虹夏的地步。
昨天那落入她怀中的小小身影,感受着那昏迷时还在颤抖的身体,更是让她一度想要给当时的自己两个巴掌。
她想赎罪。
但她连对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整个伊地知家,只有妈妈知道男孩的部分喜好。
没办法,她只能买了大部分小孩子都喜欢的小蛋糕。
看来是失败了。
虹夏经过她的安抚后,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也愿意去上学了。
但她跟伊地知夏彦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情感基础,别说安抚,就连最基本的关心,都显得是那样刻意。
她又走出了房门。
伊地知夏彦也随着脚步声远去而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直到一股香味传入了他的鼻腔。
他睁开眼,只看见伊地知星歌拿着一袋子小蛋糕,凑在他的脸旁:
“我不会做饭,多少先吃一些吧,去千早家吃饭,要等到晚上……”
伊地知夏彦还是摇了摇头,但这次,伊地知星歌的话却让他停下了拒绝的动作:
“妈妈也不想看见你饿肚子呢。”
伊地知夏彦沉默。
知道自己的方向对了,伊地知星歌松了口气,绞尽脑汁地想着妈妈是怎么跟两个孩子交流的。
「好难处理啊……」
伊地知星歌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突然感觉袋子动了,转过脸一看,却发现伊地知夏彦不知何时坐起了身,如囫囵吞枣般将一个个草莓蛋糕往嘴里塞。
“你等等,别吃这么快,我去拿饮料——”
伊地知星歌又惊又喜,生怕这孩子噎着,火急火燎地走了出去。
伊地知夏彦听话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是啊,还有妈妈——」
他明明要活下去才对,他还要回到妈妈和素世身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需要他的人,他……
他——是个坏人。
他原来,真的只是把伊地知家的大家,当成了能满足他要求的Npc。
是这样吗?
原来……
“来,喝这个。”
伊地知星歌递过来一罐牛奶,似乎是怕伊地知夏彦不喜欢,又拿出了些其他的饮料:
“还有其他口味的牛奶和果汁什么的,你看一下想喝哪一个——”
伊地知夏彦愣愣地看着突然对他百般关心的伊地知星歌,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个晚上,她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可是,他现在明白,他是不配也不应该得到她们那对于家人的关怀的。
因为他从未将他们视为家人。
全都是他的错。
“我想上厕所。”
伊地知夏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那么虚弱,但是面对伊地知星歌的关怀,感受着那份迫近的温暖,他现在只想逃,逃到一个安静角落,直至那颗心脏彻底冷却,直至他的负罪感彻底消失。
“我带你去吧?”
“不,不用——”
伊地知夏彦走下了床,虚弱的身体让他差点摔倒在地上,还是伊地知星歌连忙拉了他一把。
他走出房门,却正好看见家的大门被人推开——
“我回来了——”
虹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伊地知星歌的声音也从身后传来:
“欢迎回家。”
伊地知夏彦站在门口,看着星歌走上前,将伊地知虹夏拉进了家门内。
女孩的头发被扎的乱糟糟的,被一条漂亮的红格子缎带绑成了侧马尾的造型。
他突然安心了下来。
太好了……
她们也没有接受他,就像虹夏没有接受那条黑色的缎带,就像在有虹夏的时候,星歌的眼里不会再出现他的身影。
这让他原本的负罪感在一瞬间消散一空。
但是,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