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乱成了一锅粥。
成都的朝堂上也乱成了一锅粥。
马岱的好日子终于到了头。
南中祸乱魁首是谋国大反贼魏延的儿子魏六!此子不仅强占了庲降都督府所在地平夷城,甚至还公然召开南中建国大会!
南中各地政府势力早已经龟缩进郡守府,而目前,这些郡守府还在不在蜀汉政府的手上,都是两说。
南中,曾经一度被人们抛之脑后视而不见的一个地方,曾经被人们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地方,陡然间,一下子成为成都的焦点。
关于南中所发生的一切,远道而来的丝丝缕缕点点滴滴条条框框桩桩件件,在成都被沉淀,酝酿,再发酵,再夸张,最后,当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谈资之时,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是是而非,非非而是了。
成都人们出离地愤怒了——
魏延老贼谋国被诛,魏氏逆子魏六在南中荼毒生灵,而魏氏侯府却安然如夕,被陈仓侯马岱带兵守护着,每天几大车的新鲜果蔬大鱼大肉保供着,其族人虽然没有出入的自由,但却过着安静无忧的侯爵生活……
岁月静好。
好你大野的个头啊,这都什么情况!
魏氏早该被灭族了啊!
每天都有无数的朝阳群众自发来到魏氏侯府所在地,簇拥着,嘶吼着,咒骂着,向马岱发出要踏平侯府的请愿申请,在得不到满足之后,便和士卒们发生了多次剧烈的肢体冲突。
言语上的问候,早已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如果这些问候都能实现的话,马岱及手下这些人的血脉已经混乱得不知道成什么样子的,估计连非洲草原上的野生物种都还不如了。
烂菜叶子生活垃圾几乎将这条大街堆满,也不知道成都城里都哪里来的这么多烂菜叶子。马岱一度怀疑,是有供应商专门贩运烂菜叶子来的,莫非现在已经有了这个行业?
成都人民的生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奢侈了?竟然连臭鸡蛋也出来的,而且还不少,与日俱增!
更过分的是,竟然真的出现专门贩卖臭鸡蛋的摊贩,就驻守在这条街口上,几文钱一枚臭鸡蛋,那丧良心的摊贩甚至站在高高的板凳之上,一叠声地嚷嚷着:“量大管够,保证臭,奇臭无比的那种臭,迎风臭三里,不臭不要钱,可以先验货,后付钱,再扔。”
“也可以先扔,再付钱。”
“每日三颗臭鸡蛋,保证魏氏早完蛋!”
“你一颗,我一颗,魏氏不死你找我!”
……
护卫不得不增加多倍,但面对这些热心的朝阳群众,一个个被爱国激情给刺激得嗷嗷叫的,咱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是?他们爱国有什么错?甚至很多时候,他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正义的化身。
来自民间的这种激情,难得可贵,不仅不能随意打压,甚至还该给予表扬鼓励才是。
其实,这些群众们群情激昂的背后,哪里少得了有心人的操弄蛊惑?
朝堂高层却一直秉持着淡漠的态度,冷眼看魏氏侯府周围,以及围绕着魏氏发生的一切。
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态度,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态度,模棱两可的态度,也是态度,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马岱,便只好自己去磋磨了。
最难堪的,也就只有马岱了。
士卒们基本保持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优良作风,但有一条,绝对不允许他们冲进去,对魏氏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别人不知道底细,马岱却心中有数。
前段时间,皇帝和皇后为魏氏站台,大司马大将军携手前来,这些信息的发酵需要时间,一些人因此而褪却了那颗对魏氏清算的滚烫之心,但一些人却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而现在,南中成为飓风的源头,成都则顺利地接过第二棒,继而发展成为更大的一股飓风。
飓风过境,神鬼辟易。
皇帝皇后大司马大将军等人都选择了避让静默模式,他们紧张还是不紧张,别人不知道,毕竟他们都还有多种选择,比如避避风头什么的,而马岱却是直面飓风的第一人。
他无可退却。
更无从选择。
但他怎么可能让魏氏受到伤害!、
那样,不要说未来那挨千刀的魏大傻回来了饶不了他,皇帝皇后这里一样饶不了他!
更何况,当事情真相水落石出之际,唯一可以被抛弃出去做出气筒替罪羊的,除了他马岱,还能有谁?!
不得已,马岱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所以,那些爱国群众们始终被隔绝在距离魏氏侯府围墙尚有一定的距离范畴,很多年老体衰的群众扔出臭鸡蛋的准头就差了许多。许多臭鸡蛋最终落在魏氏侯府的围墙上,完成了其臭大街的使命,让整个魏氏侯府变成了一座奇臭无比的大宅院。
魏氏侯府所在的街区,变成为路人皆需侧目掩口鼻行走的地方,但来此地打卡扔一个臭鸡蛋,却成为成都府最近最流行的网红行为,仿佛每日不来扔一颗臭鸡蛋,便显得自己的政治觉悟配不上这座首善之都了。
而侯府内的人们,除非必须,都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房屋内,院落里奇臭无比,难以清洗,但总归会在夜半时分偷偷清洁一番,但那屋顶上的臭鸡蛋,却如何清洗?
只好就如此了吧。
侯府内的人们最大的祈愿,便是每日能有一场大雨来,让臭气都随风而去,让鸡蛋壳都随雨而落。
好在此时仲秋已过,本就是秋雨缠绵悱恻时节,成都并不缺少雨,也因此,成都总算没有真正变成一座臭城罢了。
成都府内从来都不缺少新鲜事儿。
这个时候,甚至也不知道哪里跑来一些少不更事的家伙,专门聚集在这里,给扔臭鸡蛋的群众搞有奖活动——凡是直接击中侯府大门的,奖多少钱;能将侯府大门口的大灯笼打下来的,翻倍给钱。
臭鸡蛋扔进侯府的,则是另外一个价位。
他们甚至还悄悄鼓励大家,若是有人胆敢将石子瓦片什么的扔进侯府大院中,奖励翻3倍!
重奖之下,必有勇夫。
竟然有高手出现,只是用臭鸡蛋便在魏氏侯府高高的围墙之上,打出一个嚣张无比的“杀”字来。
越来越多的鸡蛋字出现了,顶级的如“国贼不灭,季汉不宁”“袒护国贼,居心叵测”等,让人触目心惊。
这些压力,马岱基本还能承受,但侯府的生活质量逐渐地变得难以保证了,才是马岱最大的麻烦。
当初陛下刘禅给他下达诏令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的,魏氏侯府饿死一条狗,马岱都得为其陪葬。
菜市场的摊贩们一看见马岱他们的采购人员,就知道这是为魏氏侯府采购的,一律不卖!加价也不卖,咱丢不起那个脸!喂狗喂猪都不喂那姓魏的一家人,让他们吃屎去吧……
马岱现在已经不敢亲自到菜场去了,因为群众才不管他这个侯爷的分量斤两,趁你不注意,照样有菜叶子臭鸡蛋往你身上招呼。
出城采购的可能性更是没有。
思来想去,马岱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了——“麻卖批的,都给老子矫情不是?买不到,老子还抢不到嗦”!
于是,马岱手下有一批人便每日研究如何出去抢劫,以保证魏氏侯府的生活品质不降级。
“既然和气不能生财,老子便给你来点霸道总裁的作风。”
“本来就是嘛,军队,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好说话了?军队是暴力机构,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的了?哈儿吧,一个个的!”
正所谓哀兵必胜。
于是,每日凌晨,天尚未放亮的时间,成都府果蔬入城的当口,便有数名黑巾蒙面大汉成群结队拦路抢劫,根本不和你废话一句,直接抢了东西,丢一包铜钱在你怀里,转身就走!
卖新鲜猪肉的商贩那里,事情就更是霸道离奇——夜半时分,本就是杀猪行业的正常工作时间,便有黑衣蒙面大汉来到杀猪馆屠宰场,指着一头猪说一句:“杀!老子要起喽!”
然后,丢下一包银钱,扛起半扇猪肉便走,不和你多说一句废话。
成都的商贩们一开始很是愤怒,极其不愿意配合,甚至有拿刀子要拼命的,只不过拼不过而已。
虽然点子很扎手,但抢劫之风,却愈来愈盛行了,管你什么行业都大的老板,这些黑巾蒙面的盗匪,却从来都没有耽误过哪怕是一天!一开始,也有许多报官的,但那官府的态度也好得出奇,只是——抢劫却依然每日在成都上演不误。
后来,这些商贩们一数银钱,便一个个眉飞色舞欢呼雀跃,因为人家抢了你的东西不假,但给出的银钱,却让你的货物价格翻了一倍不止。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回事。
但又如何?给谁吃不是吃?难道人家姓魏的就不是人了?只要是人吃了,就是好事情,总归好过喂了狗不是?
况且,一旦被抢,发笔小财不说了,关键是时间,人家将自己的售卖时间几乎缩短为零,本来从凌晨便开始的忙碌,却成了如此清闲的美事一桩,完全可以回去从从容容睡一个好觉,有条件的,便将婆娘折腾起来,半梦半醒之间,成其好事一桩。
关于抢劫,传言,或是美谈,便越来越多了。
甚至,后来诸多商贩进城时,都下意识地东张西望,祈祷着那传说中的“强盗们”赶紧现身,来抢劫自己啊。
那种迫切,那种渴望,那种期盼,甚至那种祈求,难以言表。
“强盗们”终究是要现身的,那是每天必然要上演的戏码,一日不缺。因为魏氏每日要吃菜吃肉,而府内的人数多达二百人。
很多时候,抢劫就在成都卫戍队伍军卒们的眼皮子底下公然上演,彼此之间,像是事先商量过的一样,你抢你的菜品果蔬牛羊猪肉,我守的是城门巡视治安,就在堪堪将要打照面之际,那些守城巡城的士卒们,却选择了自动避开。
于是,被打劫的商贩们便高高兴兴地咒骂起那个该死的马岱来。当时的情形一般是这样的——他们先客客气气地对拦路抢劫的“强盗们”说一声:“谢谢啊!”
然后,扭头往地上狠狠啐一口唾沫:“我呸,日你先人板板的马岱马守义!老子咒你龟儿的生儿子没得屁眼儿!老子恁个好的东西,竟然喂了魏氏这群狗了,憨批……”
马岱这几天时间听够了马氏几辈子人能够听到的咒骂问候言语。
到后来,就连马岱自己的府内,生活物质都难以保证了。
因为人家这些商贩从中尝到了甜头,不再愿意把商品卖给马氏,因为,人家更喜欢被抢劫。
甚至,很多时候,面对着那些采买的人员,那些商贩都歪斜着眼睛,嘴巴咧到耳根子上了,不屑地嚷一句:“有种的你抢我啊,想买,入你先人板板的,耙耳朵的才会卖你!”
为此,马氏那婆娘亲自带了娃儿杀到魏氏侯府这里,将马岱一顿好骂,跳着脚地骂!
“马岱,马守义,老娘当初怎么就瞎球了眼睛,脑壳让驴子踢了嗦,嫁了你这个窝囊废!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猴子满山走,现在倒好,老娘我嫁给你这个侯爷,却连鸡狗都不如!当初,老子也是瞎球了眼!给你三天时间,再让老娘娘儿仨饿肚子,信不信老娘就脱光光在大街上跑步?你龟儿子的这个侯爷当的也是稀奇了嗦,劳资蜀道山……”
马岱鼻子不是鼻子脸也不是脸地被婆娘跳着脚地骂,窝了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再看向那些爱国群众的眼神,就透露出无尽的愤懑杀气来。
于是,就有群众遭了殃,被军棍无情地打了出去。
然后,朝堂上便有无数口诛笔伐,唾沫星子如同瓢泼大雨般地袭来,整日将马岱淹没其中。
马岱再也不是当初斩杀国贼魏延的大功臣了,他现在几乎和魏延一样该死,该被一刀枭首,悬首示众,夷灭三族的……
连番的口诛笔伐,就连皇帝陛下也已经受到无尽的压力,再也不敢随意出宫撸串了。口腹之欲虽好,但精神压力巨大,哪里还有什么好胃口?
刘禅愈发地怀念当初夜半游成都大快朵颐魏氏烤串儿的快意人生了。
“哎——一地鸡毛啊!”
那晚,姜维费祎撺掇皇帝陛下出宫撸串的事情终于,还是被有心人给挖掘出来的。
大家自然不敢将矛头对准了皇帝本人,但那蒋琬费祎究竟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将陛下诓骗到侯府门口去给魏氏站台!必须要有一个说法,否则,满朝文武大臣们不答应,爱国群众们更不答应!
参蒋琬和费祎的折子,每天以几十位数的数量摆放在皇帝刘禅的案桌上,每一篇都雄文瑰丽,笔走龙蛇,爱国情切,豪气干云。
刘禅看着这折子山,头晕目眩,再也没有精力处理朝政了,早朝因此彻底废止。
“蜀汉自建国以来,朕这几日接收到的折子,恐怕比过去十几年的都要多许多吧。”
刘禅摸着额头,明显感觉额头的筋在突突地跳。
皇后张氏什么话也不敢说。
因为,并非所有折子的矛头都指向蒋琬费祎,部分折子的指向是她——蜀汉帝国的皇后娘娘!
好在刘禅算是有良心的,所有送到他这里来的参蒋琬和费祎的折子,一律被刘禅留中不发。至于指向张皇后的嘛……他没有看到!
因为,这些折子他根本就不看!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于是,接下来,参蒋琬和费祎的折子就不直接递送宫中了,而是转头直接递到尚书令大人的办公地尚书台。
事情发展到这里,其实很多事情,已经非常明确了,大家也就不拐弯抹角藏着掖着了,政治斗争已经从魏延转到了蒋琬和费祎的身上,不将这二人拉下马来誓不罢休的势头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明显。
马岱?
马岱算个屁!
真正的矛头,是蒋琬和费祎。
后诸葛亮时代,依然带有浓厚的诸葛亮时代的风采,刻画着许多诸葛亮本人的印记。蒋琬和费祎这两个诸葛亮时代的旧人执掌蜀汉最高朝堂,便是诸葛亮时代延续的明证。
于是,每天一大早,蒋琬和费祎的工作就多了一项——接收参他们自己的折子,审核,圈阅,并将其中文采飞扬的,呈进宫中,请皇帝刘禅亲自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