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腾哪里有心思和阿曲莫这个情种小娘皮打嘴仗?他远远地蹲下来,仔细观看这工人的工作来。
那板凳是一整块木头挖琢而成,上面扁平,下面却呈现圆弧状,像后世的拱桥模样。这样做的好处是经久耐用,但坏处也很明显,就是耗时耗工,很难实现流程线生产,还不如直接将木头截成一节一节的,打磨后,蒙上兽皮好了。
但那工人却像是在打磨一件传世珍宝,精神高度集中,每一个流程,都做得精细无比,很有些后世“百年手艺人”的味道。
此时,那工匠正将蒙皮的凳子翻转过来,进行缝制。
旁边已经有了一些做好的成品,沈腾示意猴子去拿一个来试试,阿曲莫自告奋勇地直接走了过去,拿了一个过来,沈腾伸手去接,阿曲莫却直接将那拱形板凳放在地上,并且故意挑逗沈腾,将凳面朝下,上面便是一个半圆弧形凹槽。
阿曲莫抿着小嘴,强制自己不要笑出来,但眉梢上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沈腾没有和小丫头计较这些,小妞儿如此可爱,像个极其顽皮的小妹妹,呵护都来不及,怎么会计较呢。
他的眼光被那工人身后的一幕吸引住了——一个小姑娘正坐在一张翻放着的板凳上,正好坐在凹槽里,半个身子都陷入其中,两只腿脚支棱着,手上拿了一根小木棍,指东打西到处乱舞,口中呼喝连连,身子一仰一伏,左右扭动,做出战场冲杀的模样。
沈腾回头对猴子说:“去,再拿一个过来。”
沈腾将一个板凳正放在下面,另外一个板凳翻放在上面,让猴子坐上去。猴子虽然瘦,但人家的骨架子却不小,那板凳太小,猴子怎么也坐不下去,沈腾自己就更不用想了,能将一条大腿放进去就不错了。
阿曲莫看着两个大男人哼哧哼哧半天坐不下去,气得哼一句“禽兽不如!”推开他俩,自己跨步上去,轻松就坐了进去。然后,得意地翘起双腿,双脚在空中做着各种动作,还冲着沈腾挤眉弄眼地笑,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猴子臊得不行,想远远躲开算了,老大已经魔怔了,这小丫头更是疯魔了一般,二人竟然玩起了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自己是个上天入地的汉子,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乎的好,免得失了颜面,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那滋味,啧啧,想想都臊得慌。
沈腾叫住猴子:“去问问老板,有没有更大一些的。”
“老板?谁是老板?老板是什么东西?”猴子问。
沈腾气得要抬脚踢他,猴子一个箭步就蹿了过去,然后,一个箭步又蹿了回来,摇头道:“没有。”
“这个可以有!”
“这个是真没有!”
有,还是没有,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主要是沈腾从这凳子想到了另外一个东西——高桥马鞍。
关于马鞍子马磴子的想法,几乎每天都折磨着沈腾的神经。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几乎每一天,这个问题都折磨着他的神经。现在,尽管他不再排斥骑马,并且也已经锻炼得还算相当错了,但他自己心底里知道,就他这个二把刀货,上战场当骑兵,能保证自己不掉下去就万事大吉了,想挥动刀枪正面迎敌,省省吧。
想想后果有多可怕,事实就会有多可怕、
因为这个时代,高桥马鞍和马磴子还没有问世!
按说马鞍子马磴子制作起来一点也不难,但任何一个工具的出现,都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却也绝不是后世人心中的“理所当然”。
其实,严格意义上说,马磴子并非没有,但这个时代的马磴子还只是单边马镫,并且纯粹是为了上下马匹而设立的,功能简单。
双边马磴最大的好处,是能够保持身体平衡,将骑乘者从如何双腿用力夹马腹双手抱住马脖子这上面解放出来,双手可以做其他动作。
而高桥马鞍的好处,想想就知道了。手可抓,身可靠,不会随意往下掉。
那为什么沈腾却一直没有将这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做出来?又没有什么难度,为什么不?
这个,就是沈腾的大局观在作祟了。
高桥马鞍马磴子,绝对是推进历史发展进程的利器之二,毋庸置疑。有了这两个东西,骑乘将变得尤其方便,战场上出现“大战三百合”将成为一种可能,坠马现象将极大减少,战马在战争中的威力将得到极大地发挥。
但是,很遗憾,中国恰好在战马这方面具有先天劣势——战马产地基本都在中原战区之外,那是少数民族的天赐祥瑞,属于他们的福利。
汉民居住地,或者说汉民选择的居住区,基本上都是天生的农耕区,而不是牧场。
所以,高桥马鞍子马磴子这两样东西一旦问世,首先受益的,绝对不是汉民,而是蛮族。
前汉王朝初建时,高祖皇帝刘邦身为九五之尊,举全国之力,却凑不齐通体雪白身量等高的四匹马来。而到了武皇帝时期,中原王朝之所以有底气与匈奴来一次硬碰硬地亡国灭族之战,霍去病拿下当时胭脂山最大的军马场才是核心根本。
即便再过2000年,霍去病当初建立的山丹军马场,依然是世界上最大的军马场之一,在亚洲,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有了山丹军马场的汉王朝,才有底气展开对匈奴的终极一战。并且,是“以匈奴的方式”打败匈奴。
正是因此对历史事件的认知,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所以,在对待马鞍和马镫上面,沈腾显得尤其郑重。
但这东西真应该在这个时代大放光芒才是啊!
多少次,要上马时,沈腾都已经预料到下马时的凄惨结局。等下马时,沈腾都已经不敢去想象当下是怎样一番凄凉风景。
还记得曾经有个学生的笔名是“活在当下”,现在,他几乎每次想到马,就不由得想起自己算是“活在裆下”了。
但这两样东西,他是真不敢轻易就拿出来。这个大局观他是有的,一旦拿出来,最后,很可能会变成一道催命符,自己的暂时得到舒服了,但催的是整个中原王朝的命,中原人民的命。
所以,每次骑马前,他都在马背上垫上比别人厚一倍的麻毛织物,即便如此,当马速稍微快一点的时候,他依然是一副龇牙咧嘴地形象,很是煞人。
为此,他常常遭到那些猪队友们的耻笑。
沈腾拿起板凳,在手上掂了掂,很轻。
这倒是沈腾没有想到的。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木头,是否足够结实。做马鞍子木料,一定不能用过于沉重的木材。后世的马鞍子用什么制作而成,沈腾记不大清楚了,估计松木杨木这一类的树木会更好一些吧。
沈腾再无观光的心思。
其实原计划中,他还想看看铁匠铺子的,既然马鞍子的构思出来了,马磴子这个绝配搭子,不可能不同时考虑。
这件事情萦绕脑海已经很久了,只是沈腾真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开始筹划制作,时机很重要,保密更重要。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找到合适托付的人。
而且,还有一个事情,他不得不慎重考虑,就是这两样东西其实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复制起来,不要太轻松,军转民尤其简单。这就需要考虑自己托付的人,一要绝对可靠,二要绝对富豪。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你不可能只做那么一点点,要做,就要各种尺寸的,囤上很多很多货,等到亮相的时候,要绝对能够一次性装备一支几万人的军队吧,必须在第一次“惊艳”到所有人,尤其是敌人。
因为你的第一次亮相,就意味着他将很快被复制到全世界。
这就注定了,他所托付的人,要能够绝对信任,对蜀汉绝对忠诚,且有巨量的财富去囤积库存库存。
烧脑。
每次想到这些问题,沈腾就觉得十分挠头。
郁闷。
明明自己可以靠这两个东西过上舒舒服服的马背生活,但现在,却不得不每日“困于裆下”。
尤其是每次看到猴子骑马的时候,沈腾就不由得气恼地要骂娘了,那家伙哪里是骑马,他直接蹲在马背上,像是马背上捆绑了一个大包袱似的,从来都不担心裆下风景。
甚至,有几次,沈腾都发现这小子蹲在马背上睡着了,哈喇子都流下来了,身子随马背起伏,一漾一漾的,从来也没有摔下去过。
回到王府沈腾住的地方,阿曲莫见这家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借口都懒得找,就走了,猴子丢下两个板凳,出门就消失在一棵大树上去了。
临出门时,撂下一句话:“和鸟玩,更有趣!”
沈腾随口回了一句:“鸟人!就知道玩鸟!”
很快,老干妈便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我的儿子,你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开心着呢。”
“算了,管他呢,走,老妈带你的去银坑洞。”
板楯蛮这里有两个座银坑洞,一座是货真价实的银坑洞,也叫梁都洞,在孟获老巢,那是孟获起家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银矿,有数千人在那里日夜劳作,开矿,冶炼金银。
而在三江城的蛮王府内部,其实还暗藏了一座银坑洞,不过是蛮王的心血来潮,在王城蛮王府里地下专门挖掘了一个假的银坑洞罢了。
但这个假的银坑洞,却藏着真银坑洞挖掘冶炼出来的所有金银。
能够进入这个银坑洞的,除了蛮王夫妻,再无第三人,就连他们的两个亲生儿子孟古和孟今至今都没有这个待遇。
老干妈决定要让自己的这个义子开心开心。
在老孟这两口子看来,最能让人心动开心的,莫过于一堆一堆的金砖银块了,而恰好他们最多的便是这玩意儿。
二人从王府内部一座密道而下,又经过好几道暗门,沈腾只知道越走越深,貌似这地下其实本来就有一条陈旧河道。
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在南中,特别是云贵地区,因为喀斯特地形地貌,地下暗河错综复杂,星罗棋布。这条暗河貌似已经干涸,应该是暗河改道了。也许是在王府建设的过程中,无意中发现这个洞窟,于是,便被改造成了一座藏银窟。
洞窟中依然有一条水道存在,二人上了一艘小船,悠悠荡荡地向里面行去。
在地下曲曲弯弯行了起码有几里路长的距离,终于,二人来到一座厚重石门前。祝融氏也不避讳沈腾,在门前双手合十,嘴巴里滴滴哒哒说了一通蛮语,不外乎“芝麻开门”之类的秘语吧,也许是在给被打扰了财神爷爷说抱歉?
祝融氏从胸前的饰品中取下一个长柄东西,伸进大门旁边的一条缝隙中,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鼓捣了几下,大铁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里面竟然还比较亮,沈腾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反正,并非是他想象中的漆黑一团。而且,也不像是蜡烛发出的光亮。
跨进去,仔细看,原来洞窟顶部很多千万年的石钟乳,并且有无数的水晶悬挂其上,一点点光,无数次折射之后,便能发出许多璀璨的光芒来。
祝融氏点燃了几株粗如象腿的蜡烛,整个洞窟顿时便显得明亮起来,中间水面更是亮堂堂的一片。在洞窟两侧,则向山体掘出了一个个不知深浅的侧室。这不算什么,最惊艳的一幕出现了——每一个洞窟里,都整整齐齐地堆放着金砖银块!
沈腾在穿越之前,只在无数的影视剧里看过金库,有无数的金属架子,架子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层一层的金砖银锭。但每一层不可能码太多,因为这家伙实在太重了,要不,人家怎么会被称作“重金属”呢?
而在这里,却根本没有劳什子的架子,那一窟一窟的金砖银块,就那么堆放在一起,金砖闪耀着耀眼的暖色调,而银块则显得冷冰冰的,一点人情味都欠奉的模样。
“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沈腾不由得打趣地想。
在很多电影桥段里,主角都该做如是想,知道太多,并不一定是好事情,更多则是在被处决之前,人家刻意地炫耀优势存在而已。
但在这里,沈腾不过是揶揄自己一下,调节调节一下心神。
其实在内心里,沈腾还是很有些感动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就得老干妈一家如此信任。自己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但人家却将这样一个秘密对他公开,这与将自己整个族群的生命交付到他手里,有什么区别?
“这,这,这……”祝融氏随手指点了几个洞窟,道,“给你的,都是你的。”
“这,这不太好吧。”沈腾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内心的激动是有的,但却也没有到“热泪盈眶”的感觉,因为他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突然之间,给他如此大的一笔财富,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或者,这需要自己付出什么呢?
他不知道答案。
在中国历史上,财富传世,从来都是一个笑话,一个伪命题,不仅仅是在中国,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是如此。
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都是对财富的再次分配。
那些打着为国为民旗号将前朝既得利益阶级踩在脚下再踏上一只脚的,最后无一例外地沦为新的既得利益者,然后,再被新的后来者打倒在地,踩上一只脚。
而每一次的霸王旗的转换,伴随着的,最核心的东西,便是财富主人的身份转换。
这也就是为什么永昌吕氏孟氏如此富有,却对那段氏耿耿于怀的原因所在。
现在,沈腾名义上也拥有了数不尽的财富,但这财富于他而言,不过是深埋在地下的金属而已。
面对着这金山银海,沈腾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