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三十九号的时候,登记前排队的人都已进入了侯船室。
玄鸿刚好收到了总部对异常乘客的回复,上面写着“无异常,请自行解决。”玄鸿用手指捏着回复,笑道:“总部每次都这么回复,还真是省纸。”
竹青笑笑,“老板说得没错,进入了勿忘海就证明天道准允,总部自然乐得不管。今日人都齐了?”
玄鸿道:“齐了,青哥。船也到了,你们回来了刚好可以发船。”
花老板作为三十九号主人,只要在渡口,就必须去码头送行。
她领着竹青与玄鸿进了候船室,跨过大门,便迎上清爽的风,宽阔的水面波光粼粼,落日余晖为渡口洒上一层金光。
这条河便是忘川,忘川水清澈见底,一轮红日带着大片橙红色的晚霞印在水天交接处。忘川没有彼岸,却有连绵不绝的彼岸花,无尽的红被夕阳描上金边。
花老板眯起眼,看向岸边停着的乌篷船,那船头立着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头。花老板已认识老头三百年,但从来记不住他的样貌,亦或者她也从未看清过他的样貌,她只知道他叫老段。
他才是真正的摆渡者。他载着亡魂,渡过忘川,进入黄泉,一个人的一生便算终了。
老段每天落日便出现在渡口,人未到齐他就去休息室休息,有时候也会去荼蘼花下一起喝茶,兴致好的时候还会和三十九号的人聊天,但他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
花老板快步走到船头,仰头挥手,“段老,走好!”这是每次花老板都会对老段说的话,也希望所有人黄泉路都能走好。
老段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
正要撑船的时候,老段停了一下,转头对花老板道:“特殊候船室的那位,自己来的?”
花老板倒不惊讶老段知晓张凌,整个华夏虽然有无数个渡口,但是每个渡口的摆渡者都只是老段,每个老段好像不同,但花老板一直觉得他们都是同一个人,老段可以说无处不在,也无所不知。
花老板回道:“对,异常坚定的力量支撑着她来的,我们刚收到了总部回复,让我们自行处理。但情况似乎有些复杂,只是这契约三十九号已经签了,查清楚后应当能入忘川。”
老段沉吟片刻,只道:“好,你们多加小心。”转身看了一眼船舱,便撑船启航,向着那落日开去。
此时,船舱内孤零零坐着一个女孩,她有些害怕,小心问:“老爷爷,我们去哪里啊?”
老段转头道:“渡忘川,入黄泉,下船就到冥界了。”而他目光所及却不止小女孩一个,而是今日应当登船的171名乘客,他们刚刚都问了老段同一个问题,“老爷爷,我们去哪里啊?”
原来每个到达渡口的鬼魂,领完身份卡进入候船室后,就只能看自己,直到下船后,他们才能看见其他鬼,因为黄泉路从来都只有孤独。
候船室会根据每人生前情形而显现不同光景,有生前最喜欢的风景、最难忘的经历,也有此生求而不得的梦想和人,他们在候船室感受到的时间也不一样。
比如问话的小女孩,她在候船室已经过完了高中、大学、恋爱、结婚、生子、功成名就,退休后的她刚进行了一次环球旅行,白发苍苍的她心满意足地下了环球邮轮,看见了旁边的一艘小船,她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
上船后,她变回了小女孩模样,她看着空荡荡的船舱,孤独又冷清。水面光影恍惚,让她记起,很小的时候,她被一辆疾驶而来的大车撞倒,已经死去。
一时间,她犹如庄周梦蝶,分不清哪段记忆是真实,哪段是梦。直到他看到船头出现的老人,她终于确定,自己的确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刚才那一场大梦中,体验了人生百味,弥补了她豆蔻凋零的遗憾。只是和漫长的一生比起来,死去的事实才好似一场梦。
在这简陋的小船中,她又恢复了小女孩的胆怯,所以小心翼翼地发问。
在老爷爷说完目的地之后,小女孩居然不害怕了,体验过了完整人生的她知道,生老病死是常态,此刻的她可以坦然上路。
竹青和玄鸿也用力挥手,他们三人站在岸边,看着那船慢慢向河中心驶去。漫天飞舞的彼岸花花瓣追随船尾、一路护送。不一会儿,向着落日的那条小船变得影影绰绰,最后和晚霞融为一体,彻底消失不见。
小船消失那一刻,玄鸿舒了口气,“平安无事!老板,我们回去吧。”
三人来到了港务办公室,开始整理今日的资料。向目的地,也就是冥界大陆码头发送完所有人员信息,并向总部备案后,今日的工作才能真正完成。
港务办公室是一个圆形办公区,三张实木办公桌靠墙呈品字形摆放,电脑、打印机等办公用具一应俱全。满墙的书架摆放着无数文件夹,巨大的水晶吊灯占据了整个天花板。
办公室中心是茶水区,棕色真皮沙发配开放式岛台,还有各色装饰,虽然每个看起来都花里胡哨,但整体画面却出奇地和谐。这一切都显示布置办公室的人有极高的品位,不明情况的人肯定会认为这是艺术公司设计总监的办公室。
这些都是玄鸿一手布置,这位前朝小王爷认为享受美好生活是刚需,好在他审美在线,眼睛又毒,买的都是极具收藏价值的艺术珍品,也是他这百年间精心爱护的宝贝。
玄鸿经常向花老板炫耀:“老板,要是哪天您实在穷疯了,将这些拿去拍卖,也值好几十亿了。自然换来的是花老板一顿白眼。
玄鸿躺在沙发上,喝着一瓶最新口味的汽水道:“青哥,你们今晚有啥收获吗?”
竹青打开电脑,准备再查一些周不染资料。他一边搜索一边回道:“权限有限,查不到更多东西,但是总觉得张凌不可能发疯,这个周不染也总让我觉得奇怪。”
玄鸿拿起新买的瓷器把玩,这是他年轻时候最喜爱的一件白瓷,后来流落海外,最近突然在黑市出现,他立马就去“拿”了回来,重获心头好,他自然开心不已,一有空闲便拿出来欣赏。
玄鸿边把玩边漫不经心地继续追问:“哪里奇怪?”
竹青皱眉,“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对,我准备查一下警方笔录,看看什么情况,哦,找到了。”
玄鸿立刻起身冲到竹青电脑前:“我就知道,你又用我第八代孙儿账号了。我孙儿要是被处罚,我饶不了你。”玄鸿叉腰站在竹青身后,看着气势汹汹,但眼睛也忍不住偷瞄屏幕上的内容。
竹青登录警方的资料库,正是用的玄鸿后世子孙叶海洋的账号,他现在是海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支队长。
竹青无所谓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总部给的黑客技术支持,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诶,有了。笔录显示周不染因为刺激太大,选择性失忆了,案发经过他全不记得,医生也诊断他病情属实。哦,这里还有家庭监控。”
两人坐在电脑前,观看起了案发当天的监控视频,视频是从张凌安装的宠物监控中提取的。视频中张凌突然拿起水果刀,嘴里胡乱嚷着,开始满屋追杀周不染。周不染一边躲闪,一边打电话,最后两人拉扯。画面中张凌被划伤颈动脉、周不染也受伤倒地。
警方在案件结论处填写的意见是直接认定为正当防卫,不应追究刑事责任,不予立案。
玄鸿托着下巴,瘪嘴道:“是不是因为他忘了,所以让人觉得奇怪?”
竹青来回拖动着视频,不置可否地回答:“可能吧,但是总觉得这些画面挺奇怪。”
玄鸿一听,也仔细盯着电脑,“是很奇怪,这突如其来的杀气、这眼神,难怪会被人认为是发疯,这画面的确瘆人。”
花老板处理完了所有总部信息,走过来打断了两人,“明天去现场对比看看,应该会有发现。”
竹青点头:“好。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被人夺舍?”
玄鸿接着说:“也可能张凌心理医生当太久,也疯了?然后杀完儿子,最后要死的一刻,清醒了,立马后悔,然后让人救自己儿子?”
玄鸿说完,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肯定这样!所以张凌死后才那么大执念,因为她自己杀了儿子,所以拼命要救儿子。那是不是让她见到活着的儿子就行?”
花老板看了一眼电脑内的视频,陷入了沉思。如果只是这样,那支撑她的执念不会让她来三十九号,应该一直追随在儿子身边。但是这人透着太多古怪,王鹤手机扫描也没有收获,总部反馈也很正常,这情况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看着竹青和玄鸿还在脑洞大开地讨论,花老板伸了伸懒腰道:“今天就这样,明天我和竹青再去看看周不染工作的地方和张凌的住处,终归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玄鸿你守好家。”
玄鸿立马起身:“好的老板,青哥,辛苦啦!我先去休息了。”下班就要即刻享受生活,这是小王爷的生活准则。所以老板一发话,他立马抱着自己的白瓷闪身回了休息室。
休息室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是老段的和过往莲台史临时停留休息处,而里间就是玄鸿精心为自己打造的安乐窝。
竹青笑道:“这小子闪的太快了,老板,我们也走吧。”
花老板和竹青走出莫回头,此时,海市也已夜深人静,万家灯火逐渐暗淡,“花开荼蘼”的夜灯也灭了。
竹青和花老板从花店一侧的旋转楼梯,上了二楼,玄关左右便是二人的房间,起居布置和普通人家一样,只是墙上的画、桌上的花瓶,都透着些历史感,也是两人几百年间留下的旧物,现在也可以称为文物了。
他们两人和玄鸿不同,玄鸿是鬼,只需吸收三十九号的纯净阴气即可。但竹青和花老板属于驻守阳间的阴差,按冥界规则得吃五谷杂粮、睡觉休息,还得勤恳工作、积累功德,与冥王契约到期之后,便可换一世正常人生,经历完生老病死之后,将重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