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智培抬手，止住了管家窦勇康的话。
却没止住地上哀嚎不止、拼命朝自己求助的亲生儿子。
“爸……救……我……救……”
黄智培扫了眼如丧家之犬的黄凤麟，并未着急让人叫医生。
甚至，脸上连身为一个父亲该有的担忧，也没露出半分。
只抬眼看向荣曜，虚指了指病床周围。
“荣队，这里至少有五台设备，拍下了你刚才蓄意殴打无辜病患的全过程。”
他平缓语调下的字里行间，都透着威胁。
反观荣曜，却像是完全没听懂，只饶有兴趣地反问。
“那黄总的意思是？”
黄智培这个在商界搅弄风云的集团掌权人，在“威逼”过后，并未步步紧逼，而是主动递了个台阶。
“荣队，凤麟这些年多数时间都在国外，净学了些没用的东西回来，他之前要是有得罪的对方，我这个做父亲的，代他跟你道歉。”
荣曜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嗤笑一声。
“黄总的道歉，跟那些空口白牙告我黑状的人一样，就凭一张嘴？”
黄智培眼眸微眯。
在此之前，他一直怀疑荣曜百般刁难自家儿子，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可此刻，瞧着眼前这个支队长，居然一脸匪气地想跟自己提条件，心里虽瞧不上，但疑虑倒是稍有消减。
“只要荣队不再为难凤麟，我即刻就把先前那些不懂事、贸然告黑状的人找出来，还荣队清白。”
窦勇康看着为了少爷忍气吞声到这番境地的老板，心中不由动容。
而始终沉默的温阮，却无法将这个步步退让的男人，跟十六年前险些逼死母亲的那个黄智培，画上等号。
可荣曜，却显然瞧不上黄智培给的台阶。
只冷冷看着他。
黄智培回想窦勇康的复述，继续道：
“先前，是凤麟不懂事，但他也被荣队伤成这样，也算得到了教训，三日之内，我让他亲自拿着锦旗，去支队向荣队致谢。”
这一举动，虽不是荣曜先前要求的磕头道歉，但也是给足了面子。
荣曜却依旧不为所动，只问，“然后呢？”
黄智培的视线，转向他身侧，即便始终一言不发，但依旧极其抢眼的温阮。
“当然，荣队你女朋友这边，除了锦旗之外，我个人再拿一百万，作为给她的精神损失费。”
这一回答，像是搔到了荣曜的痒处，唇角不由勾起。
他刚要开口，右手却被一只温软柔滑的温热掌心握住。
荣曜嘴角浅淡笑意，霎时一僵。
因为，这一动作并非温阮的主动示好。
而是他们先前约定的暗号——表明黄智培近期，大概率做过心脏移植手术。
并且，供体心脏，还极有可能来自于失踪的女大学生，谭雨柔。
所以，需要他做更进一步确认。
荣曜瞬间想到，昨天书房里，温阮看着视频中从面部水肿的黄智培，猜测他是中晚期全心衰患者的那番分析。
她说，“心脏就像汽车的发动机，一颗健康的心脏，会把血液泵到肌体全身，但当心脏出现诸如瓣膜狭窄、左心室无法正常泵血等情况，就会让部分血液无法泵出心室，从而导致心脏压力过大，被迫向静脉‘泄洪’。”
“而‘泄洪’的渠道，如果是左心室静脉，就会流入肺部，引起肺部淤窒，严重情况下，血液还会泄到肺血管，导致肺水肿，虽然不会在患者体表展现，但会导致患者出现呼吸喘、憋、无法躺平、口鼻处有粉色泡沫痰的情况。”
“而当心脏右室瓣膜狭窄，或右心扩张性心肌病，导致血液无法泵出，血液滞留引起心脏压力过大，被迫将血液泄到患者颈部、手部和腿部静脉，致使这些部位静脉变粗。”
“由于人体腿部的血管压力最大，长期下来，该压力会渗到皮下，形成水肿。极其严重的右心衰，则会出现皮肤绷得发亮，面部水肿到无法睁眼，口唇发绀、双手如柱状、双下肢水肿到无法穿鞋，严重的会往外流水等情况。”
荣曜看着视频里，面部水肿且时常会“喘”，但浑身包裹严实、看不出双下肢真实情况的黄智培。
提出了心中疑问，“今天早上，我也请教过几位医生，他们说除了心脏有问题的患者，肾功能不全、甲状腺功能减退、糖尿病、库欣氏综合征等疾病，也会造成头面部浮肿，软宝，那你确定黄智培是心脏有问题，是因为这件案子里还牵扯到一个心外科主刀医生，还是别的？”
温阮微一点头，“我怀疑黄智培是心衰患者，的确是有陈光新这位心外科医生的原因，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源于下面两点。”
温阮移动鼠标，放大了黄智培的下肢。
荣曜瞧着屏幕，有些不解，“他的裤腿和鞋子都有点‘肥大’，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黄智培身上水肿的部位，不只有面部、颈部，还有双下肢。”温阮见他眸底仍有疑惑，便继续解释道：
“你刚才说的这些症状里，虽然，心、肾功能不全，都会导致这些部位水肿，但肾衰竭的水肿，是从面部开始，而心衰则是从双下肢开始的。”
“即便黄智培身上的衣服包裹严实，看不出双下肢的实际症状，但正常情况下，人类脚掌的大小和身高是呈正相关的。”
“当然，只根据脚和身高的对比，还不够严谨。”温阮说着，又点开了另一段黄智培吃东西的视频。
荣曜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他吃的是块冰。
“吃冰块，能证明他是心衰患者？”
温阮摇头，“他不是吃冰块，而是含着，等冰在口腔中融化之后，再吐出来。”
“这是因为，严重心衰的患者，一方面无法正常排尿，另一方面经脾胃吸收的水分会进入血液，对于本就无法正常泵血的心脏而言，喝水会加重心脏的负荷，导致患者病情加重。”
“所以，严重的心衰患者，会用口含冰块的方式解渴。”
荣曜听完这一分析，当场就要联系楚局，进行布控抓人。
可温阮却拉住了他的手，认真道：
“虽然，黄智培是心衰患者，心脏移植的确是比静脉泵入利尿剂、服用β-受体阻滞剂这类药物，更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但在亲眼见到黄智培之前，我也不能确定，他就真做过心脏移植。”
“最主要的是，心脏移植手术，并不是随便从一个人身上摘一颗心脏，按到患者身上就行的，而是，需要在术前经过极其严格的各类检查，确定供体与受体之间，从血型、人类白细胞抗原hLA的评估匹配，最大化减少器官移植后的排异反应。”
“然后，才是在供体心脏还在跳动的情况下，将其摘除，移植到受体体内。”
荣曜听得头皮发麻，“器官移植是……活体摘除？不是在脑死亡的状态下进行的吗？”
温阮理解他的震惊，“当初在国外，脑死亡这一说法，就是因器官移植而诞生的。”
“除了眼角膜移植以外，所有器官移植的供体，都是活体，否则，供体器官将无法使用。”
“并且，把供体心脏移植到受体身上的最佳心脏停跳时间，是四小时之内，最好不超过六小时，因为，只有在这个时间段完成手术，才可以提高患者的生存率和延期率。”
即便见多识广如荣曜，听完也不由拧眉。
“如果黄智培更换的心脏，真的来自于谭雨柔，而不是正规合法的cotRS系统，那就意味着——他不仅拥有一个完善的医疗团队、一张帮他寻找匹配器官的关系网，还有一群能帮他让受害者悄无声息消失的黑恶爪牙。”
“对。”温阮握着他的手，语气坚定。
“所以，与其现在贸然去抓黄智培，不如咱们想个万全之策，把这群人一网打尽！”
荣曜脑中思绪，不过转瞬之间。
他看着黄智培，再度开口，依旧是二五八万的拽。
“好，黄总道歉的诚意，我收下了，现在……阿嚏！”
荣曜话没说完，直接一个喷嚏，直冲黄智培面门。
始终关注黄智培的温阮，就见他瞬间屏息，身体后倾。
而一旁的管家窦勇康，则是一脸惊恐的飞速上前，挡在了两人之间。
“真不好意思，最近降温，感冒了。”
荣曜很是好意思地说着不好意思的话，刚擦过鼻子的手帕，还要往对方身上招呼。
黄智培见状，眉毛下皱，眼睑上扬，看向荣曜时，就连眼袋都是紧绷着的。
饶是这一表情稍纵即逝，但熟知微表情心理学的温阮，却深知这种极具攻击倾向的表情背后，往往都藏着杀心。
窦勇康更是如临大敌，直接推开荣曜，从随身口袋里拿出一瓶消毒喷雾，狂喷了起来。
如果说，刚才温阮通过病房内过于浓重的消毒水味儿，以及黄智培的肢体变化，确定他近期大概率做过心脏移植。
那此刻，两人的过分紧张，则让温阮百分百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题外话——
（器官）供体：愿意在死后捐献自己器官，用于器官移植的人。
（器官）受体：需要进行器官移植的患者。
心脏工作的流程：把全身血液抽回到心脏，加好氧与氧料泵到全身，供其使用。（参考循环50章题外话，血液流动方向，29章题外话，血液颜色变化，效果更佳。）
排异反应：人类免疫系统会针对诸如细菌、病毒、异物等外来物或外源物，进行及时识别，并对其进行攻击、破坏、清除，这种行为本身是对肌体的保护机制。
而心脏移植属于异体器官移植，对于受体而言也是一个外来物，受体移植后的排异反应，主要就是针对这一机制，相当于身体把供体心脏当做入侵者，不仅对其有免疫反应，还会调动一切力量来对其进行攻击，这种发生在受体内部的战争，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对机体本身的损伤，严重的话会导致移植器官的功能丧失，甚至危及受体生命。
说到器官移植，我多说一句，希望所有人都用不到，只当闲暇储备。
器官移植患者，或心脑血管疾病患者，特别是服用他汀类药物、降压药、抗焦虑或镇静药、抗过敏药、抗排异药物的患者，服药期间尽量不要吃柚类水果。
因为柚类水果中的呋喃香豆素，会影响肝脏专门代谢药物的细胞色素p450 3A4酶，导致代谢的药物蓄积，致使血液浓度升高，影响患者健康。
心脏移植手术，是将受体衰竭的心脏移除，替换为供体捐献的健康心脏，手术在体外循环的支持下进行，过程如下：
打开胸腔（正中开胸，用胸骨撑开器撑开，暴露心脏）→在升主动脉、上腔静脉、下腔静脉，分别插入体外循环管路（连接体外循环机）→体外循环建立后，用阻断钳将升主动脉插管近端夹闭（便于心脏停跳后将心脏移除）→将上腔静脉、下腔静脉分别用套管阻断，再剪开上腔静脉、下腔静脉（要保留足够的残余组织，以便与供体缝合）→依次剪断升主动脉、主肺动脉，最后剪开左心房（剪开左心房时需保留四根完整的肺静脉，以及足够的左房后壁组织，以便与供体缝合→移除衰竭心脏→把健康的供体心脏放入心包腔内，先缝合左心房，再缝合升主动脉，而后打开阻断钳，心脏恢复跳动→缝合肺动脉→缝合下腔静脉→缝合上腔静脉→移除套管阻断，开放上下腔，恢复心腔内血流→撤除体外循环→通过食道超声检查所有连接口是否畅通，所有瓣膜是否能正常工作，各心房心室的功能是否正常→一切正常后，松开胸骨撑开器，固定、缝合。
写这么多，肯定有人会觉得山烈在灌水，但我只想借此说一点——即便手术过程如此繁琐，但器官移植最难的并不是手术，而是供体短缺。
本来，不想写这么细，但前段时间无意刷到一个博主，在国外办工作签证时，后知后觉地发现工作签证里夹带器官捐赠同意书，并且该选项还呈现系统自动勾选完成状态。
虽然，我在2021年签过器官与遗体捐赠，但还是想提醒一下小盆友们，不要在任何非正规机构采血，无论是献血还是检查！不要在任何非正规机构签署任何关于器官或遗体捐赠的决定书！
尤其，到了语言、文字都陌生的国外，更要谨慎。
cotRS系统：我国人体器官分配与共享系统，分opo用户（人体器官捐献人登记及器官匹配系统，负责录入供体资料），和移植医院用户（人体器官移植等待者预约名单系统，负责录入受体资料），从而两者结合，在计算机上进行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