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更漏声在伞骨间流淌。林开元最后一丝意识卡在伞尖处,透过三百六十根人骨伞棱,望见整座京城正在融化。琉璃瓦化作粘稠的蚕浆顺着伞骨滴落,崇文门的石匾生出霉斑,九门守军的铠甲缝隙里钻出白丝——他们仍在执戟而立,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伞面上一道墨痕。
\"起阵!\"
老妇的拐杖杵碎最后一块青砖。槐花巷彻底坍缩成伞柄纹路,八百户屋舍化作伞纸褶皱。林开元感觉自己的脊椎正在伞柄中延伸,每节骨刺都扎进不同年份的时空:宣德元年的灭门血案、永乐末年的蚕瘟、洪武年间那场蹊跷的雷击...所有惨剧的怨气正通过伞骨汇聚成流。
牙人割开手腕,将黑血泼向伞面。血珠在触及人皮的瞬间汽化,蒸腾成笼罩皇城的红雾。林开元残存的右耳听见宫墙内传来绸缎撕裂声,那是大内最后一道龙气屏障正在溃散。
\"恭迎伞尊!\"
三百声尖啸同时响起。林开元在剧痛中感知到伞尖刺入了某种温暖的存在——年幼的朱瞻基正在暖阁惊厥,他眉心血珠顺着无形丝线升空,在伞骨尖端凝成殷红的结晶体。当第八十滴帝血渗入伞骨时,整柄巨伞突然收缩成普通油纸伞大小,伞面朱漆斑驳如陈年血渍。
老妇颤抖着撑开伞。伞骨转动带起的阴风扫过金水桥,汉白玉栏杆瞬间爬满蚕卵。御林军的佩刀在鞘中腐烂,午门铜钉一颗接一颗脱落,坠地时化作人脸蚕钻入地缝。
\"永镇...永镇...\"
三十七道祭品的声音在伞骨中回荡。林开元看见自己的双手正在伞面上显现,却不是曾经的书生手掌——那是双缠满蚕丝的鬼爪,爪尖正随着伞面旋转勾画血色纹路。每道纹路成型时,就有成片民宅在无声中坍塌,居民化作青烟被吸入伞骨缝隙。
牙人突然惨叫。他腰间东厂令牌裂成两半,露出内里暗藏的槐木伞钉。老妇的拐杖穿透他后心时,林开元才看清那人的真容:森森白骨拼成的身躯上,勉强挂着张风干的人皮。
\"第三十八位引魂使功德圆满。\"老妇将伞钉按进牙人天灵盖,干尸顿时化作飞灰,\"该换新衣裳了。\"
林开元感觉有冰冷的手指在重组他的魂魄。伞面朱漆层层剥落,露出下方七重不同朝代的血渍。建文四年的金陵烟雨、永乐十九年的顺天风雪、宣德二年的蚕食龙气...所有时空的怨念正在他魂体内交织成茧。
\"看呐,多美的伞阵。\"
老妇的声音忽远忽近。林开元透过三百六十根伞棱望去,见整片华北平原已成伞冢。每座城池上方都倒悬着人骨伞,伞尖垂下的蚕丝深入龙脉,正将万里河山织成巨大的伞衣。黄河水变得浑浊粘稠,浪尖翻涌的不再是泥沙,而是历代祭品的碎骨。
紫禁城方向传来梁柱断裂的轰鸣。林开元感知到伞尖刺穿了最后一道龙气,幼帝的啼哭顺着伞骨传来,却在触及伞面时变成蚕食桑叶的沙沙声。乾清宫的蟠龙柱上,金漆正在龟裂脱落,露出内里森白的伞骨原形。
\"该收伞了。\"
老妇枯手抚过伞面。林开元突然看清她的真容——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用七张人皮缝成的伞面,每块皮上都刺着生辰八字。当伞骨完全合拢时,他感觉自己被折叠成纸人厚度,魂体上浮现出细密的蚕纹。
最后一缕意识消散前,他望见宣德三年的晨曦刺破云层。阳光穿过八百柄人骨伞,在地面投出的却不是阴影,而是张巨大的蚕网。新入城的举子们说笑着走过长街,他们手中的油纸伞在阳光下泛着槐花纹样,伞骨恰好十三根。
更夫敲响五更梆子,昨夜的血雨了无痕迹。唯有护城河底沉着具无名白骨,掌骨缝隙里卡着半片玉佩,螭纹正与伞阵走势严丝合缝。当第一缕秋风吹过槐市时,卖蚕种的老汉掀开草帘,匾中蚕卵隐隐浮现人脸纹路。
\"客官要上好的蚕种么?\"老汉的笑声惊起飞鸟,\"今秋的蚕...特别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