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屯,地处辽河航道之要冲,名曰屯,实际却是一座大城,辽源县公署就驻在此地。当然,此辽源并非现之辽源,现之辽源那时还叫西安。
此外,洮昌道尹衙门以及洮辽镇守使公署也都设在郑家屯,其繁华程度在整个奉省都是有名的,仅次于奉天城,乃是关东一大重镇。
怀德韩家的炉银总号位于南门里最繁华的南大街,挨着城隍庙。
因为南大街商贾云集,所以又称“买卖街”。
而炉银总号则是整个买卖街最有排面的一个铺号,前面临街是一排十三间对外办理业务的承房。
穿过承房之后则是一个带有高大围墙、四角炮台的大院,而大院的大门就对着承房居中一间。
承房与大院两者共同构成了怀德韩家的炉银总号。
进了大院就是一个宽阔的天井,坐北朝南的正房是一栋三层楼,楼两边有耳房,而天井西边有前后两排厢房,用于住人。
天井东边则是炉银总号的大库。
大库墙体全都是用青砖与条石砌成,厚两米。内里地面下挖三尺,再回填碎石,以三合土拌黄米汁浇筑。
房顶是纵横交错的三角铁料,铁料间距不足三寸,且两端皆嵌入墙体条石,然后再在三角铁料上铺设明瓦防雨。
大库没有窗户,只有通气孔。
一扇厚重的方形铁门高宽皆为两米,是花旗国迪堡公司制造,把手上有锁孔与大圆杆,在关闭时大圆杆会自动固定到位,与墙体嵌入贴合,以大单杆锁定。开启时,不但需在密码盘上输入密码,还要用到门钥匙。
整个大库没用一钉一木,比照古代户部银库的“金匮石室”。
即便大库如此坚固,此时的戒备程度明显也远超平常,法度森严。
四角炮台上都架起了快枪,而在围墙外面还有一队队的护卫在巡逻。
这些护卫身上穿的衣服,既有一身黑色、前胸绣着“韩”字的,也有身穿灰色制服、头戴大檐帽的。
后者看起来简直就是官军,但是大檐帽上的帽徽却不是五色星徽,而是一个铜质虎头。
装备的武器则是金钩步枪,甚至还有新式的有坂三八步枪。
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在正房三层楼最上面一层,有一间宽敞明亮的厅房。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玻璃照射进来,在铺着织花羊毛毯的地上映出一个婀娜窈窕的人影。
人影的手上似乎还捏着一个长方形的什么东西。
“三小姐,你都看多少遍了,咱得再想想怎么破局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身穿一袭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在地上慢慢踱步,千层底的黑布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又过了一会,只听一个女人说道:“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钟先生,你看这雕版、油墨,以及花纹、纸材,与东三省官银号的奉票相比,无不更胜一筹……”
这声音温婉柔媚,如同天籁般纯净,听之忘俗。
说话之人,正紧靠窗边站着,两只青葱玉手,分别捏着一张纸钞的两端,贴在窗户玻璃上,在阳光下仔细观瞧已有多时。
直到说完这段话,才把这张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崭新纸钞,放到红木桌子上。
女人身穿一袭碎花立领无袖旗袍,将婀娜修长的身姿衬托得如梦似幻,看年龄不过二十出头,肤如凝脂,皓齿明眸。
美目顾盼之间,散发出典雅知性的国色芳华之美,纵使是春日里的阳光与其相比,也要黯淡三分颜色。
这位——就是边金韩门长房嫡系三小姐,韩竹君!
“三小姐,咱们这边肯定没有任何纰漏,我已经反复验证三次,经过了整整一个月的准备,每个环节都耗费无数心血。包括所有人员在内,知道押运内情的,也不过一掌之数。结果黄金刚运送至此,消息就泄露了出去,而且短短数日,似乎整个关东都知道了这事,你不感觉奇怪吗?”
这位被称为“钟先生”的中年男子,是边金韩家派来辅助三小姐韩竹君操办准备金事宜的,已经急得火上房。
韩竹君却淡然一笑,轻轻整理一下旗袍后摆,这才优雅地坐到椅子上,“钟先生,这个事情是由你一手操办,而且我也验证过,人员安排、转运路线、工具器用、时间规划,皆天衣无缝,我相信已经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说到这里,又低头嗅了嗅桌子上新插的一枝杏花,“所以,问题肯定不在我们这边——至于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再追查已然毫无意义,重点还是确定下一步怎么走……”
“哎,现在咱们就是被困在这里了!”钟先生不由唉声叹气。
其实他们并不太担心这里大库的安全,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怎么把黄金分散运送到各地的数十家炉银分号。
原本按照计划,一百万两黄金被秘密押运到郑家屯炉银总号之后,留下一部分,其他则是再秘密押运到各炉银分号。
只要能够顺利运达分号,那么事情就算成了,只等着正式宣布发行纸钞即可。因为各炉银分号也都是在各地县城当中,绺子再怎么猖獗也极少有攻陷县城的情况。而即使攻陷县城,各炉银分号也都建有围墙与炮台,守卫扈兵也不是吃素的。
“大库守卫怎么样?” 韩竹君问道。
“咱们带来的三百精锐矿兵,现在大院里只能住下一百,其他二百分散住在附近两家被咱们包下来的客栈,一旦有事,可以在一刻钟之内抵达至此……”
“怀德支脉的扈兵有多少?”
“八十个!”
“与炉银总号的主事人商量一下,让这八十扈兵化装成贩夫走卒,负责在暗地里打探信息,如此,我们的矿兵就可以再住进来八十个!”
钟先生感叹道:“真是好主意!”
然后又说道:“三小姐,我们是不是要注意一下与怀德支脉的关系,毕竟发行纸钞离不开支脉庞大的铺号体系支持,边金主脉这些年一直在控制金矿,绝少经营商号,否则何至于借助支脉……”
韩竹君怅然的点点头,道:“钟先生言之有理,不过该拿捏的还是要拿捏……再让韩队长过来一下,你们二人在此补充完善一下守卫方案。”
“行!”
很快,钟先生与矿兵的韩队长又针对伙食安排、住宿分配、夜间口令、内外布防、换岗轮值等一系列问题做出了完善。
韩竹君在旁边静静的听着,偶尔会插一两句话,无不切中肯綮,令人惊叹。
等到韩队长走了之后,韩竹君打了一个哈欠,道:“钟先生,现在还是得斟酌一下,如何把黄金运出去,发行纸钞乃是箭在弦上……”
钟先生苦笑一下,道:“三小姐,咱们的人手守备大库是绰绰有余,但是押运到各分号,无异于小儿持金过闹市,现在外面可全是红了眼睛的恶狼……”
“那也得想办法,事在人为!纸钞发行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以后二十年内再无可能!” 韩竹君的脸上,此时写满了凝重。
钟先生有些疑惑,道:“可是以边金韩门的势力,有七十二家金矿,即便纸钞发行不成功,也无伤大雅吧?”
韩竹君站在窗前,看着熙熙攘攘的南大街,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好一会,韩竹君才转身道:“给我安排一下,我要去会一会吴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