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浑身是血吗...
这是换衣裳了?
手指在案面上轻敲,他想问他,是不是顾家对你动了手。然而,他又不禁自嘲起来,这究竟算什么?关心?一个顾家人,又怎会值得自己去关心?
“我准你出阁前,是怎么说的?”
“主人说两个时辰内回来。”
“所以,你做到没。”
顾辞咬了咬嘴唇,压低声音说着事先准备好的理由:“属下家中突发状况,一时难以脱身,请阁主责罚。”
“你且说说,是怎么个突发状况。”
“属下父亲...不想让我回来。”
“自家儿子跑我这千面阁为奴,顾庆海怎会放你回来。”沈怀卿起身走到顾辞身前,绕着他转了一圈,感叹道:“你爹养的暗卫,身手皆不在千面阁之下。他若不想放人你应该逃不出来吧,可你还是回来了。”
顾辞盯着地板,撑在地面的双手忍不住发抖。刚挨完一顿鞭子的他怕是再熬不了其他刑罚。
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种可能的后果,每一种都让他不寒而栗。如果沈怀卿不相信他,如果他认为自己在撒谎,他今日怕是得交代在这。
轻咽一口唾沫,打起十二分精神回道:“回主人,是属下的兄长怜我,瞒着父亲将我放行。”
“顾二少爷在我千面阁受尽侮辱人尽皆知,若按你所说,顾明昱怜你,不应该带你脱离千面阁才是,怎会放你。”
沈怀卿停住脚步,带着意味不明的模样紧盯顾辞。顾辞的心猛地一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主人,兄长虽有心,却也无力对抗整个千面阁,况且他知晓属下是自愿为奴,不会强求。”
“自愿...”
“是,自愿。属下因何原由入阁,主人知道的。”
沈怀卿眯起双眸,入阁已五年,在自己身边三年。
刚来那天,他怀疑顾辞别有用心,送去刑堂整整折磨了一天,最后听到的理由让他现在都觉得可笑。
这三年里,他几乎没摆过好脸色,命其行事,也是莫敢不从。未有半句怨言。
这人明知他与顾家有着血海深仇,可却放着顾府二少爷不当,跑来当他的奴隶,难免叫人怀疑。
“可我听说,顾明昱似乎不怎么喜欢你,怜你?是个如何怜法?”
“兄长心地仁慈,即便对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也会施以援手,更遑论我这个令人生厌的弟弟了。”
一番话,滴水不漏。
倘若顾辞乃顾庆海蓄意派来,此举未免自损过甚。三年前,永安城中人尽皆知顾家二少爷沦为千面阁阁主之奴,彼时,顾庆海几近无颜示人,数度欲杀顾辞,然碍于千面阁,屡屡未能得手。
如果不是顾家派他而来,那就只剩自愿了。
可他岂会相信。
“你哥放了你,顾庆海不会迁怒到他吗。”
听到这,顾辞手心紧握。
他们的父亲永远以自己的财富,权利地位为第一,亲人永远排第二,或许他们连第二都不是。
“抬头。”
闻声,顾辞犹豫不决。
沈怀卿的嗓音好似悬在他的头顶,像把刀,可以随时落下。
明明很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他难以做到。
红肿的脸还在隐隐作痛,顾庆海那两巴掌的力道好似还残留在脸颊上,他很清楚自己的脸此刻一定狼狈至极。
他不想抬头。
他不想让沈怀卿看见这样的自己。
“顾辞。”沈怀卿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冷,也更近。
顾辞能感觉到他的气息逼近,那股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身子越发不受控的抖动。
“我让你抬头。”
沈怀卿的耐心从来都不多,而他也知道。
可是,他的脸... ...他的脸... ...
顾辞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微弱的回了声“是”,而后慢慢跪直了上半身。
抬起头的瞬间,视线不可避免地与沈怀卿深不见底的眸子相接。
沈怀卿的视线在他脸上扫过,那红肿的痕迹、泛紫的唇角,以及顾辞尽力隐藏的不堪,都被他一一收入眼中。
不知为何,沈怀卿有些气愤。
抬手轻触顾辞红肿的侧脸,眉头紧锁。“顾二少爷现在是谁的人,你还知道吗?”
“您的。”
“原来是知道的,那顾二少爷为何...”指尖滑过红肿的脸颊,语气冰冷未减:“为何任由别人伤你?”
顾辞一怔,垂下眼眸,低声:“父亲打的,属下... ...”
“你倒是孝顺。”
“主人,属下不是什么少爷,是您的奴隶。”为了躲掉惩罚,他只能努力乖巧讨好。
沈怀卿冷笑一声,随后收回手,转身踱步回到座位。
顾辞见状立即弯下身子,手心撑地,低头。
“衣物脱了。”
话落,顾辞身子轻微一颤。
到底是没逃过。
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撑过去。
“主人可否让属下带衣受罚... ...”
沈怀卿挑眉:“我何时说罚你。”
顾辞疑惑:“主...主人?”
坐在案后的沈怀卿不耐的揉着眉眼,“第二次了,顾辞。我的话是不说第二遍的,这条规矩,我想你是知道的。”
话刚说完,顾辞立即叩头后将手移动到了腰带上。
脱衣裳时,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哥哥的鞭子,父亲的冷漠以及沈怀卿满眼的厌恶。
外衣被褪,顾辞停下了动作。
虽是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可里衣已经被血液浸染。
沈怀卿面无表情,“继续。”
顾辞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见到施刑的鞭具,也没有施刑的人。
可他不理解沈怀卿的用意,难道只是想折辱他?
倒也是了,沈怀卿最喜欢看他被羞辱的模样。
衣衫褪尽,露出了肩头至胸膛上的伤痕。
那些新旧交错的疤痕,有的已经淡去,有的却还鲜红刺目。
“转过去。”
闻得指令,顾辞转过身。
背上伤痕累累,较胸前更为惨烈,条条鞭痕深嵌血肉,皮肉外翻,血痂凝结。
他还尚存一线希冀,盘算着待会受罚时怎样求饶方可幸免。
全然未虑此时沈怀卿心境如何。
那股无形的恐惧,较任何实际刑罚更令人备受折磨。
浑身战栗的他,蓦然察觉到背后传来一抹清凉的感觉,顾辞身躯猛地一震,满脸惊愕地低呼出声。沈怀卿竟然在为他敷药。
待他急切挪动双膝,转回身时,半蹲的沈怀卿已然面色阴沉。
手上的伤药亦被顾辞惊惶的身躯碰落于地。
顾辞急忙俯身,额头贴地。
“属下身份低贱,怎敢让主人替我上药... ...”
沈怀卿黑着脸从地上拾回药瓶,忍住了想骂脏话的冲动。“我让你动了?跪直,转过去!”
顾辞没听。
这赏赐太大,他受不起。
“属下没事,这些伤过几天就好了。”
见他不听令,沈怀卿高声呵斥:“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我说话不好使了?”
“您...”简短的回答,却依然没有有转身。
沈怀卿这下是真怒了。
甩手出门,没留下一句话。
顾辞不敢起身,只能这么跪着。本以为又要跪到自己昏厥时,很快,沈怀卿又折返了回来。
只是手上多了一条马鞭。
手一扔,马鞭直接掉落在顾辞眼前。
刚挨过鞭子的他岂会不怕,就连多看一眼,都浑身不适。
果然...还是要罚啊...
沈怀卿再次开口:“跪直,转过去。”
这下,顾辞不敢不听。
慌忙转身。
“再动,这鞭子可就落你身上了。”
话刚落,顾辞悚然一惊,身体不由得颤了两下。
沈怀卿面色冷峻,重新蹲下身子。原本他还能心平气和地上药,却被顾辞这么一折腾,心情顿时变得糟糕。
重新上药的手也不再温柔,变得粗暴,胡乱地涂抹着。
被上药之人疼得青筋暴起,肌肤好似正在一点点撕裂。
“为什么?”顾辞终于忍不住问道。
沈怀卿听到疑问,手掌没好气的往他后背拍了一掌:“别多想,你如今是我的人,若是带着一身伤出去,丢的是我的脸面。”
顾辞低下头,原来如此。
他好像在笑,好像是在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后背涂完,沉默了一盏茶时间的沈怀卿冰冷说道:“转回来。”
顾辞压着心中跳跃,挪动双腿面向沈怀卿。本能想要贴地,可身子却被沈怀卿按住。
他俯身向前,顾辞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每一次气息的吞吐都似乎在胸口划过,让那受过伤的肌肤不由的抖动。
药膏再次贴身,虽痛,但这是...沈怀卿给他上的...多痛都是恩赐。
“今日之事,我信你了。”沈怀卿一边上药一边说,“但你记住,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不然你会死得很惨。”顾辞忙不迭地点头。
“我不管你是自愿还是背后有顾家的指使,但既在千面阁一日,便只能听从我的命令。下次再有这种事,莫要以为几句说辞就能了事。”
顾辞心中松了口气,赶忙应道:“是,多谢主人。”
“以后想见老太太,你让顾明昱带出来,你不是说他怜惜你吗,他会答应的吧。”
“会...”
“以后不许再去顾家。”
“是。”
“这些伤是谁打的。”
顾辞停顿半响,脱口而出:“属下的...父亲。”
“倒也狠心。”
或许是全身都是药的缘故,顾辞的身体全程紧绷。
沈怀卿给自己调了个舒适的姿势,指尖轻敲在他的胸膛,“放松,再过来些。”
闻声,顾辞被那极具柔和的嗓音带的晃神。他感觉自己卷入了一个旋涡,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努力往前凑了凑,随后低头。
“顾辞,你为何要来千面阁?”
顾辞喉咙轻颤,这个问题沈怀卿问过无数遍,以往都是他把顾辞折磨到半死后,揪着他的衣领怒问。
但亲自上药时问起,是第一次。
想了想之前的答案,目光开始躲闪。
这种低级的反应,顾辞之前从未犯过。
可惜,一个简单的上药便让他的愧疚散发,内心深处的谴责让他难安。
但幸好,低贱的身份让他在沈怀卿面前,只能保持头低垂,他那致命的错误也就没有被面前的主人瞧见。
“赎罪。”顾辞回。
沈怀卿轻笑,手指停在了顾辞的胸口。
还是一成不变的回答。
“你赎不完的。”
“我知道。”
沈怀卿敛起那丝浅笑,手指用力,按压着一道伤口,顾辞强忍痛楚,任由他肆意凌虐。
“呵,赎罪。我竟不知,顾二少爷的良心有这么泛滥。”
太疼了,疼得顾辞又开始胡思乱想。
在挨完那顿鞭子后,又顶着寒风在外头站了两个时辰,神智本就不太清醒。
“因为你...”
“你说什么...”
沈怀卿冷眼,内心漏了一拍。
顾辞以为自己在做梦,误了时辰,误了规矩。却没有收到应有的惩罚,主人还在为他上药,短短时间,梦境现实全然不分。
“因为你,我才来的千面阁。”
反正是在做梦,说出来,也没关系吧。
顾辞想。
沈怀卿的手僵在了半空。
这三年,顾辞不止一次表露出这方面的心思。可他全当是在他在为自己求条活路。
可...
三年了...
有谁能在无尽的折辱下,支撑三年。
你所说的,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一时间,屋内静谧得可怕,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沈怀卿放下手,站起身来背对着顾辞,“换个理由吧顾辞,装了三年不累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顾辞这时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惊恐地伏在地上,“主人,属下胡言乱语,求主人恕罪。”
沈怀卿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紊乱的心跳。他心中五味杂陈,一直以来他只把顾辞当作报复顾家的工具,可那番话,那番说过无数次的话终是掀起了他心中波澜。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退下吧。”
顾辞如获大赦,匆忙穿上衣裳,踉跄着往外走去。
很可惜,药物开始起了效果。
浑身的痛比之前上了一个台阶。
临出门时,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在地,顾辞想破头都想不到,沈怀卿会接住他。
又想跪地认错的他,还未来得及,身子便被沈怀卿打横抱起。
顾辞很是慌乱:“主人?”
沈怀卿一眼不给,冷冷斥了声:“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