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走了,陈肃昇仿佛整个人的活力都被带走了似的,他依旧正常的入宫当值,做他的御前带刀侍卫,操练他手下的锦衣卫们。
沐休时也照常回竹君院问候母亲、妹妹,与隔壁的好友小聚、宴饮。
他自觉自己是一切如常,可旁人都能感觉的出来,陈肃昇的心太安静了,实在太安静了,仿佛对什么事都没了兴致,就连生气、发怒都没了劲头似的。
他不再提起退亲一事,也不再提起关于青竹的任何事。按理说,大夫人应该是高兴的,但儿子心里不开心,当母亲的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她想跟儿子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因着陈肃昇如今已然是全按着她的心意来行事。
只是他再不曾在自己跟前腆着脸耍无赖的逗她开心,也不会变着花样的给敏姐儿添置衣料首饰、胭脂水粉等物了。
可谁又能说他做的不好?就他这样的年纪,别说在山西,就是在人才辈出的金陵,他也是不赖的。
金陵陈家那边似乎也隐隐察觉到了威胁,正通过各方面给陈肃昇施加压力,想让他们搬回陈府去住,都被陈肃昇直接拒绝了。
朝堂上又开始有人弹劾他不敬尊长,他也不做过多辩解,若问起,他也只有一句:“微臣母子三人常年住在山西清净惯了,且微臣母亲还患有头疾,更不宜多思多虑,陈府人多嘈杂,母亲若住进去只怕于身体有碍,由微臣不时去给长辈们请安便是了。”
说到底这始终是别人的家事,圣上也只是要个听的过去的理由而已,他老人家把调子定下,其他人当即体察到了君心,自然这事就算是揭了过去,不好再提。
总之,陈肃昇似乎是抛下了旧日的稚气,成长为了一位真正的一家之主。
而不知不觉中,陈肃昇也渐渐有了迫人的气势,大夫人在儿子面前,有些时候也隐隐有些感到压力了。
她知道,自己没同他商量就把他的亲事定了下来,又把他可心的人支走了,到底是伤了孩子的心了。
若她是一个只知权衡利弊,争权夺势的母亲,自然觉得陈肃昇如今这冷情淡性的模样是极好的。可若是如此,当初她也不会抛下京城里的一切,带着两个孩子躲回山西老家了。
大夫人如今回想起来,也颇有些后悔,她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那么急着想要同王家定下亲事,如今想后悔也晚了,大夫人只能想着待时日久了,或许自然就与儿子打开心结了。
大夫人心头不快,陈元敏也很心焦。
要说以前,陈元敏心里从没真正在意过这个亲哥哥。
旁人都评价他不学无术,整日没个正形,她也就觉得就算是日后嫁了人,这个兄长也不会是个多大的依仗。
可后来兄长渐渐的出息了,旁人都羡慕她的身份水涨船高,日后必然高嫁,她也自然渐渐将兄妹之情看重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兄长察觉了王家的亲事有自己的一份助力,如今兄长一直这样的冷待她,若是兄妹感情再不复从前,那她岂不是自毁长城?
陈元敏觉得自己真是进退维谷。
她是想着要王四娘做她的嫂子,好让王充知难而退,但却也没想让青竹离开,令兄长伤心啊。
竹君院内的主子们正陷入了一种隐隐的僵持中,隔壁的李德方又突然不知怎的,起了游学的想法。
他这念头来的急,做的更急,李德方只简单的与亲友告了别,都没有等到陈肃昇沐休回来,很快就收拾东西出发了。
等事后陈肃昇听闻了此事,也只面色平静的听着,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王东明摇摇头感叹:“你们一个个,也不知是到底是怎么就转了性了。咱们如今这样的读书已经很苦的了,李二竟然还要去游学。”
何春见陈肃昇神色阴沉,没甚谈性,便接了一句:“游学也是好事,多历练,长见识,写文章才能言之有物。”
王东明立马叫道:“好事?整日的风餐露宿的,能是啥好事?老子再想得功名,也吃不了这个罪。你觉得好,你咋不跟李二那家伙一起去?”
何春心道,我也不是什么泥腿子出身的,你吃不了这个苦,难道我就吃得下?
陈肃昇忽而冷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觉得那日子苦,可李二却不见得。或许他还有些旁人不知道的好处呢。”
王东明、何春二人这时再看不出陈肃昇有异常就是眼瞎耳聋了。
看样子陈大与李二两人竟是有些不对付了,可平日里李二是与他们一同读书的,陈大又常呆在宫里,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付的。
但到底是一家的亲戚,总不会闹到多难看的地步去。陈大既然不提,可见也是不想摆在明面上,王东明、何春二人便也识趣的不提,只陪着他喝酒听曲。
酒后王东明、何春二人又邀陈肃昇往秦淮河畔一去,道是他们也许久未去了,正好陈肃昇如今也后院空虚,不如哥几个一同去乐一乐。
陈肃昇不出意外,再一次拒绝了邀约,独自回了竹君院的书房里,沉默着枯坐了一整夜。
或许是有了夜色的遮掩,他有些开始放纵自己的思绪了。
他是不可能当真就放任青竹一个人飘荡在外面的。
不管青竹是不是想跟他彻底断了,但他必须得知道青竹人在哪儿,是否安全,这才是他到如今都还能安稳坐在这儿的理由。
他已然放弃了所有的奢望,只为着青竹能恣意洒脱、不受拘束的生活。可他却不能不让自己留一丝牵挂。
所以青竹离开后,选了哪家镖局的镖师,又是去了何方,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李德方紧跟着青竹追了去的事,他也心知肚明。
说实话,他没料到李二那小子竟然对青竹动了心思。
可回想起以往的许多事情,这才发觉似乎他处处都是破绽,只是自己从未想过浪子回头的事,光自己演一出还不算,连自己的兄弟也要跟着演上一出。
李二能抛下这里追了青竹而去,想来也是用情不浅。虽他丝毫不觉得李二能成,但又不得不羡慕李二可以有这样的自由,说走便就走了。
陈肃昇想着此处,嘴角不由勾出了一丝残忍的意味,也不知李二被青竹拒绝时,会不会与自己一样痛苦。
若是他能体会到自己这滋味,也算是遭了酷刑了,这倒是免了自己再动手收拾他。
……
青竹是在嘉兴府遇到的李德方。
是的,她到底还是来了嘉兴府,这个被她心心念念了十多年,一直当做故乡的地方。
青竹一来就喜欢上了这里。
嘉兴府为浙西大府,商贸繁荣自不必说,又处于运河、太湖之畔,交通便利,风景秀丽,若起了微雨,则更是朦胧出一片烟雨江南,醉人心脾。
青竹想着,若是她就是这里的人,那她是愿意在此度过余生的。
可府衙的官爷也说了,嘉兴府这十来年的卷宗里,姓秦的,丢了女儿的,就只记录了一例,日前也已找回了。
若是再有,除非是走失的家人没报案,没登记在卷宗上。
青竹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听得如此说,也不觉太失望,只又寻到了秦老爷家,去探望了一番琴儿。
琴儿一见青竹顿时万分欢喜,再听说青竹如今已离开了陈家,与陈大爷一别两宽了,也是十分唏嘘。
她自然要留青竹住一阵的,青竹也想在嘉兴府再多打探一下,便暂且在陈府留了下来。
秦老爷感激青竹对女儿的照顾,便亲自带了青竹四处奔波打听,可打听了好些日子都没甚结果,反倒是再三偶遇了游学来此的李德方。
青竹心头有些怪异。她没想着这么快又遇见与陈肃昇相干的人的。
而且若是偶遇个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她却一再偶遇到李德方,且对方还有亲近之意,青竹便有些不想再留在此处了。
不管是否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李德方到底是陈肃昇的至交好友,总该是要避一避嫌。
于是青竹便又去选好了镖师,预备休整一两日就离开了。
琴儿虽不舍,但她如今一家和睦,母亲身体也大好了,又与她表哥有了情意,便也不再过份依恋青竹,只道青竹既然后日要走,她明日要为青竹好生践行。
等到了第二日,琴儿特央了秦老爷去酒楼置了席面回来,又沽了好酒,特请了青竹吃席。
而她那位这几日在青竹跟前反复提及的娘家表哥也被邀了来,专陪了秦老爷另坐一桌吃酒。
秦家以前也算乡绅之家,可这些年为了寻女儿花费了不少,秦夫人生病后又耗用了些,如今也就只剩几亩良田,些许积蓄,并这祖宅了。若非感激青竹的大恩,这等席面他们如今也是少吃的。
席上宾主尽欢,琴儿更是与她那表哥频频眉目传情,好不令青竹肉麻。
待吃完了晚餐,众人收拾妥当后各自回房歇下。到了半夜,青竹许是吃的渴了,想起床倒杯茶来吃,也才发现琴儿竟然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