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尼是不死之身。因此,他不需要担心死亡。
但是反过来说,阿格尼也只是个不死之身。
他害怕疼痛,无法维持斗志。最重要的是,阿格尼没有才能。
他的魔力比一般人还要少。
没有魔法的才能。
花费人生一半以上的时间锻炼的剑术,终究也只是凡人的水平。
他没有能想出起死回生战术的头脑,也不像英雄们那样拥有神的庇护。
因此,不会输,但不一定能赢。
如果要和实力远超过阿格尼的对手战斗,阿格尼就会以再生速度追不上的速度持续被凌虐,只能在名副其实地手足无措的情况下,品尝永远的痛苦。
阿格尼自己最清楚这一点。
但是——
名副其实地手足无措的对手很少见。
只要能伤到对手的一只手、一只脚,甚至是一根手指都好。
只要能让对手受到一点伤害……对阿格尼来说,这就是通往胜利的开始。
累积起来的小伤,随着时间经过而逐渐耗损的对手的集中力。在这样的过程中,逐渐显露出来的对手的弱点。
阿格尼以这些作为起点,赢得了消耗战的胜利。
如果身体会因为疼痛而无法动弹,只要吃下类似毒品的止痛药就好。
如果无法维持斗志,就吃下兴奋剂。
然后是用来拖住魔物脚步的结界。
……只要有这些,他就能一个人永远和魔物战斗下去。
这是只有他才能使用的战斗方式,充分地糟蹋自己的性命。
肮脏的战斗,肮脏到了极点。没有华丽的外表和美感,和洗练两个字完全相反的战斗方式。
这就是,只有这个才是阿格尼能做到的战斗方式。
和魔物面对面后,阿格尼立刻张开结界。
原本用来不让魔物靠近的结界,现在用来不让魔物逃走。
虽然把魔物和自己关了起来,但结界无法关住那么多魔物。阿格尼深深体会到自己没有魔法的才能,能张开的结界范围也不大。
不过,这样就够了。
只要一部分同伴被关在结界里,魔物就会提高警戒,停止进军。
然后趁这个机会。
尽情地,比想象中还要尽情地杀掉魔物,然后被杀掉就好。
杀掉对手这个事实,会产生最大的破绽。
这次的魔物也是如此。
阿格尼奋不顾身地冲进魔物群中,砍下一只半兽人的头,不顾一切地挥舞着剑,让碰到的魔物负伤。
当然,也就到此为止了。阿格尼被杀死了。
半兽人挥舞的长枪刺穿他的腹部,他吐着血倒下。
长枪从倒卧在地的阿格尼身上被拔出。
确认沾满鲜血的红色枪刃后,半兽人直接跨过阿格尼的尸体,打算继续前进。
就在这个刹那。
尸体动了。
仿佛在嘲笑杀死了的这个空隙,阿格尼挥舞着剑。
从倒卧在地的姿势横砍,剑轻易地砍断了魔物的脚筋。
阿格尼顺势反手从下方往上一砍,杀死了几秒前杀死自己的半兽人。
虽然也有不死系的魔物,但应该被杀死的人类,而且是没有受到神的庇护,只是个平庸的人类,在死后还能动,这在魔物的常识中也是不可能的。
只要杀死他的同伴,让魔物有一瞬间退缩,对阿格尼来说就足够了。
在对方抵抗前杀死。
就算对方抵抗也要杀死。
就算会被对方杀死也要杀了对方。
如果握着剑的手臂被砍断,骨头和肉就会立刻从断面长出来,重新握好剑。左手握着的小刀趁机切开魔物的腹部。
从污泥中伸出的不知是手还是脚的东西勾住魔物的脚使其跌倒,断掉的小刀刺进魔物的腹部。
即使自己变得像血肉骨头的团块,阿格尼也没有停止攻击,就算受到一百次攻击也要回以一次。只要对手不是特别擅长再生能力,这样总有一天会赢。
结界在不知不觉间被打破,但只要重新张开结界就好。
正好结界外的魔物也对同伴的死产生反应,赶来支援。
只要再次张开结界,就能把新的魔物关在里面。
再次击溃、被击溃、切开、被切开、斩杀、被斩杀、杀死、被杀死。
然后再生。
无限持续的地狱。
虽说有止痛药,但就算早就发疯也不奇怪。
即使如此,阿格尼也没有发疯。
理由要多少有多少。憎恨、执着,又或者是正义感。
不过如果硬要举出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因为他已经疯了。
+
马蹄声轰然作响。
士兵们高举的旗帜上,印着上流贵族?潘德拉贡家的纹章。
带头冲过来的是骑着白马的骑士。虽然男子的外表看起来比较适合社交场合,而非战场,但经过锻炼的身躯与锐利的眼神,显示出他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兰斯洛特??潘德拉贡。
率领?潘德拉贡家第三骑士团狩猎魔物,以打响名声的贵族出身的骑士。
“……听说穆鲁特被魔物军队袭击,没想到还没被消灭啊。”
兰斯洛特看着穆鲁特的惨状,如此嘀咕。
虽然这句话可能会激怒某些人,但以知道部分状况的人的感想来说,倒也没有错得太离谱。
根据从穆鲁特隔壁的哈修拉传来的求救信息,穆鲁特应该在前天晚上遭到魔物“军队”的袭击。
穆鲁特只是个小城镇,应该撑不了多久。
至少,兰斯洛特率领的骑士团抵达时,穆鲁特就算已经化为废墟也不奇怪。
不如说,兰斯洛特就是做好了这样的觉悟,才策马赶来穆鲁特。
然而,兰斯洛特眼前的光景却与他的预料大相径庭。
穆鲁特依然存在,而且——
“与其说是撑住了,不如说是被第二波袭击了吧。”
魔物军队正准备袭击穆鲁特。
“我们上。”
兰斯洛特嘴角浮现笑意,率领士兵前往传出战斗气息的方向。
兰斯洛特??潘德拉贡与自己率领的骑士团一同抵达穆鲁特防卫战的前线时,眼前出现奇妙的光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看得见魔物正在逼近,穆鲁特的士兵们却只是各自看着魔物群。
士兵们全都带着伤参战。然而,难道他们没有身为士兵的矜持吗?
兰斯洛特一面斥责不迎战魔物的士兵们,一面拔剑,看向魔物群。
“那是什么?那是……怪物吗?”
他在魔物群中,发现一个特别异样的怪物。
那怪物的身躯并不大,和人类差不多。然而,它却在地上爬行,伸出类似手臂的东西抓住魔物的脚,将魔物拖倒,咬住魔物,有时还会使用掉在战场上的剑斩杀魔物。
那怪物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无论魔物如何反击,它都不会死。
即使被踩扁、被撕裂,有时甚至被烧死。
那不知是肉块还是血滩的异样怪物,每次受到攻击,身体都会被破坏,却又瞬间再生。
看到这里,兰斯洛特明白士兵们为何没有行动。
没错,他们没有行动,不是无法行动。
因为没有必要。魔物群被一只怪物挡住了,只要在进入穆鲁特前,将偶尔逃过怪物攻击的魔物杀掉就好。被分散成小群的魔物,只要几名士兵包围,就不是什么强敌。
不如说,要是进入那场混战,很可能会白白送命。
而且最重要的是——
“多么可怕啊。”
兰斯洛特无意间如此低语。
在场的士兵们,应该也和他有相同想法。
可怕。只能这么形容。
兰斯洛特如此低语,凝视眼前的光景,背脊窜起的寒气令他浑身发抖。
(如果那真的是怪物,该有多好。)
“那就是报告中提到的……这次战斗的英雄吗?”
可怕的怪物漆黑的眼眸中,燃烧着比自暴自弃、放弃希望更加深沉的黑暗……执念,只看着魔物。
+
阿格尼大致杀光魔物时,已是深夜。
他望着高挂天空的月亮照耀的魔物尸体,倒在上面。
远处传来一阵钝痛,阿格尼皱起眉头。
看来止痛药失效了。
阿格尼常用的止痛药,效果已经超越止痛药的范畴。别说缓和疼痛,甚至让人完全感觉不到痛,是一种类似毒品的药物。
当然,副作用也很大。阿格尼忍受着开始缓缓袭来的呕吐感与晕眩,翻找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
然而药瓶似乎在与魔物战斗时破了,药水只剩一点残留在瓶底。
阿格尼咂了咂舌,从怀里拿出两、三瓶相同的小药瓶。虽然有些瓶子破了,但只要随便加一加,应该能凑出一瓶的分量。
他将这些安眠药,而且是效力过强的安眠药,一口气倒进嘴里,仰躺下来,望着天空。
深蓝色的夜空中,满天星斗犹如撒在绢布上的银沙。
阿格尼看着天空,看着看着,便陷入深沉的睡眠中,连梦都没有。
看着阿格尼,兰斯洛特咂了咂舌。
这次的英雄就某种意义来说,是超乎期待的杰出人物,同时也是令人失望的怪物。
该如何对待他?
越想越烦躁。
……简单,利用他就好。
不,他连是哪里的谁都不知道,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人类,怎么能和他联手?
不过,那个怪物有利用价值。
可是怪物就是怪物,利用他太危险了。
那么除了利用那个怪物,还有其他方法能抢先那些人吗?
兰斯洛特对反复无常的思考感到烦躁,一刀砍死正好逼近眼前的魔物,发泄烦躁。
魔物难听的惨叫声听起来反而舒服。被魔物的血溅到,头脑也稍微冷静下来了。
“喂。”
“是!”
兰斯洛特对骑士团团员喊了一声,指着阿格尼说道:
“把他搬去兵舍,不用派人看守。”
“是,可是……”
接到命令的团员明显感到困惑。看到阿格尼那怪物般的战斗方式,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兰斯洛特看到部下这种反应,叹了口气,稍微缓和语气,又说了一次:
“不管他做的事有多像怪物,看起来也不像没有理性。别怕。”
他催促部下动作快点,部下们尽管无法释怀,仍然战战兢兢地靠近阿格尼,抬起他的身体。
“哇啊,好惨……”
“少了一只脚……”
被抬起来的身体,说是尸体还比较能让人接受。
全身瘀青、割伤、烧伤,沾满自己的血、魔物的血和泥巴,少了一只脚,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只有每次呼吸时上下起伏的胸部,以及微弱跳动的心脏,证明阿格尼还活着。
看着被抬走的阿格尼,兰斯洛特深深叹了口气。
……好了,该怎么处理那个怪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