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从谨赶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破晓时分,暴躁疾驰的车辆如离弦之箭,飞速驶入寂静的远郊别墅区。
这个点钟,敲门自然不会有人应。
不过安从谨也没想着敲门。
他可是来杀安喻的!
那样危险的反社会战犯,多放纵一秒,就是对联盟百姓生命的不负责!
于是,跟随而来的警卫连车都没停稳,便见安从谨已经推开车门跳下。
砰地一声。
一脚将大门踹开。
安保的滴滴警报瞬间在别墅内鸣起。
心急的安从谨却根本无暇思考,满心被杀了安喻的执念淹没,甚至觉得那警报更像催命的提醒。
快!
再快!
一定要——
以为进贼了,穿着贵妇睡衣,脸上睡眠藻泥面膜都没来得及洗,顶着一张黑炭脸慌张跑下来的李妈叉腰破口呵骂:
“你个大胆泼贼敢强闯民宅!这附近可是24小时安保不想要命了吗——”
话未说完,被杀意红了眼的安从谨迎面一胳膊肘推到五体趴地。
黑泥都蹭到地砖上一块,在白色大理石上喜感又醒目。
李妈整个人都懵了,呆呆抬头,看到跟着开进院子,跳车走下的二人。
一个身上白衣还没来得及换,还蹭上给安从谨包扎时的血。
一个则是身着制式军装,肩章上刻着“第一军团”字样,庄重冷肃下车走来。
李妈眨了眨眼,脑子混成一团浆糊,直到听见那前面的白衣男人接电话道:
“是,安管家……大少爷已经安全到了……”
轰地一声如遭雷击。
李妈当场脸色煞白。
正在这时,上上下下翻了遍没找到人的安从谨折回来,走廊栏杆被捏地变了形,朝下面抖如筛子的李妈怒问:“安喻在哪个屋!”
心虚的李妈差点再次栽倒。
却在安从谨那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注视下,牙齿打颤道:
“二楼右边……最里面那间……”
嗖地一下,犹如一头暴怒雄狮的安从谨倏地又消失,直向最里面冲去。
正在汇报的医生瞧了眼环佩首饰、贵气华服的李妈。
又扫向大大咧咧在一楼公共区摆满的诸多女式鞋子,随手扔的衣服包包,还有阳台堆了一地的滑板运动鞋钓鱼登山装备。
医生若有所思,记得位小少爷似乎身体不好,一直呆在营养缸出不来吧?
心下生疑,在同李妈目光相对一瞬,更是从那心虚慌乱的躲闪目光中,察觉到什么。
“夫人也问了小少爷?”医生语气惊讶,而后压低声音,严肃建议:“那我觉得……您还是尽快过来一趟吧。”
楼上。
顺着李妈的指路,安从谨狂奔到最右边的房间。
推门的一瞬,安从谨目光滞住,眼中的狂怒似乎被短暂泼了盆冷水,略微降火。
很……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一间屋子。
首先是小,极其逼仄,在富丽堂皇的大别墅内,完全是杂物间的面积标准。
目之所及,堪堪塞下一个鱼缸。
然后是乱。
就这样逼仄的地方,居然还见缝插针地塞进数不尽的杂物和废旧工具。
甚至连那鱼缸的上面都不放过,拿一块木板盖着,然后乱七八糟的东西再往上摞。
只留下最边上堪堪一道窄缝,差不多也就供安从谨塞进两只胳膊的样子。
刚才找安喻时,推开这扇门看到内里环境的第一眼,安从谨便无情略过。
虽然出生起就送走,但安家在生活上从未亏待过安喻。
于是,根本没想过,安喻会在这样一间连杂物间都不如的破烂小房住着。
甚至安从谨都没细看,当这鱼缸是淘汰不用的。
然而再次被指进来,一步步靠近时,才发现那鱼缸不是荒弃不用的。
反而里面盛满了水,电通着,咕嘟咕嘟输送着氧气泡泡,最底下还有翠绿的海草摇曳飘动。
小屋脏乱破乱。
可出乎意料的,这个鱼缸里却很是一尘不染。
主人似乎很爱干净,仔细打理过,里面的缸壁透亮到反光,甚至能清清楚楚映出正在看它的安从谨的脸。
往日的英俊指挥官仪态消失,脸色苍白到吓人,双眼满是红血丝,下巴上是青色的胡茬,冷峻紧绷下是亡命厉鬼般的惊惧愤怒。
安从谨深吸一口气,冰冷盯着似乎空荡荡的缸内,最后终是控制不住,情绪爆发愠怒质问:
“安喻!滚出来!”
“你觉得躲有用吗?”
“竟然敢做那种事,安家怎么会有你这种草菅人命的混账!”
显然,这不会有回答。
重生是好,可也让一些没机会问出的问题和答案永远失去解答的机会。
——兴许,连当事人都可能不会知道,为什么后来的一切会发生。。
浴缸内波澜不惊,只有水草微微摆动。
可安从谨的心情却越来越躁郁。
盯着那一声不吭、仿佛陷入长眠的空荡鱼缸,安从谨耐心告罄。
作为联盟最年轻的总指挥,s级精神力自然不在话下,甫一发动,便精准捕捉到缸内某条静卧的生命。
安从谨眯眼,顺着微弱的精神波动方向仔细看去。
只见翠绿色的缭绕水草间,一条极其细小、约莫只有指尖长,细弱纤瘦,身上泛着淡淡金纹的小鱼缩在里面。
藏得很严实,若不动用精神力捕捉,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难怪刚才找不到。
又是藏在这样破旧的杂物间,又是有这么多破烂遮挡,还躲在对比那小体型简直快大成海的缸里。
这谁能发现的了!
安从谨压下心中怪异的复杂。
并想也不想便坚定断定,这绝对是安喻那个心机叵测的恶毒罪犯特意布下的局。
……想用这副弱小的姿态蒙蔽他,好躲过一命?
做梦!
得不到回答的安从谨冷静下来,死死盯着那不时露出点鱼尾的安喻。
对于小鱼来说大到不得了的缸,对高大勇猛的安从谨来说,不过一伸胳膊的事。
只见安从谨突然五指张开,一把将手伸进鱼缸里,宛如捕鱼叉一样,精准对向下面藏在水草里的心机罪犯安小鱼。
五指一伸,再一收拢,缭绕的水草被无情扯去,然后掌心一合,将那条金色小鱼叩到缸壁。
安从谨有些不可思议。
不曾想那摧毁联邦的罪犯头子居然这么简单,甚至有些不真实。
只用那么一捏。
安喻便会彻底死去,灾难也不再会发生,一切无辜的生命都能得到拯救……
只用那么一捏!
安从谨深呼了口气,冰冷漠然地盯着那条漂亮剔透的金色小鱼,正要狠心五指一攥。
突然。
滑腻如脂的奇妙触感从指尖传来。
先是轻轻一碰。
然后像见了什么欢喜的东西,竟然贴着他的指腹蹭了起来。
安从谨目光滞住,惊愕下移。
然后看到那条罪大恶极的小鱼,竟然从贴壁的一侧游到自己掌心。
非但没走,甚至还窝在他指缝里乖顺躺下。
碧蓝深邃的双眸好像两颗纯粹剔透的小蓝钻石,半睁着条缝透过玻璃和安从谨茫然对视。
四目相对。
安从谨僵在原地。
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那似乎不是对视。
而是单纯的……
睡懵了。
因为,不过几秒,紧接着一串咕噜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个小泡泡从口中吐出,映到玻璃缸壁上。
漂亮的小鱼紧接着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挪了道茧子少的指缝,一摆尾巴舒服游来躺下。
轻到几乎感受不到的重量贴在自己手掌上。
许久,安从谨回神。
神情有些恍惚,复杂又沉默地盯着在自己手里毫无防备、安然酣睡的小鱼崽。
……有些怀疑人生。
他前世到底是怎么死在这小东西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