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大人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我的吧。”衿陵语气淡淡的肯定道。
随即他又浅笑出声：“明明自己都害怕成那样了，却还是故作镇定的模样，让我很是好奇神女会用什么手段来获取我的信任呢。”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神女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对。”
言罢，衿陵抬手轻抚上她的脸颊：“我确实被神女所欺骗到了，且是我心甘情愿。”
妤缨愣神，她嗫嚅着嘴想要辩解些什么：“不、不是那样的，我…”
我只是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我不是有意想要伤害你的…
我、无法辩解，我确确实实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优先考虑过他。
妤缨嗫嚅了许久也未能替自己辩解出一句话来，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无法给自己一个完美脱身的理由。
她的心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心怀众生的神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良久，感受到眼尾传来微凉的触感，她顺势看去。
是衿陵伸手轻触了她的眼尾。
只听他轻声道：“神女为何眼眶通红？是在难过吗？为何？”
“听闻从未有人见过神女悲泣时的泪，我倒是好想看一看神女哭泣时的模样呢，一定很美吧。”
言罢，他敛眸深吸一口气：“不过，应该是没机会了，心系万物的神女啊，我想，我大概是真的爱上你了。”
“只是，神女好像从来都未曾爱过我。”
说着，他将一把刻着腾蛇图案的匕首塞进了呆滞的神女手中。
他不顾神女的反抗，强硬的握住神女的手将其举起。
寒光闪过眼角，妤缨突然怕了。
她后悔了，她不想要再这样下去了。
“神女还是太温柔了，连杀人都不会，光是这种程度的药怎么可能杀的死我这种强悍的魔族？”
衿陵握住妤缨不停挣扎的手，附耳低语道：“就让我来教教神女，该如何彻底杀死一个自愈能力极强的魔。”
言罢，他用力握紧妤缨不停挣扎的手，而后向着胸口贯穿而去。
手起刀落。
他满心欢喜穿上的神女喜爱的白袍，此刻却在胸前开出一片血花。
神女，会喜欢他用血染的红花吗？
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如惊雷般传入妤缨的耳中。
衿陵雪白的衣袍上展开出一朵硕大的血色之花，红得刺目，刺得她眼眶酸涩，心脏抽痛。
她害怕的甩开手，那把腾蛇匕首就那样直插在衿陵胸前，任由鲜血顺势流淌。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是的，她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她不是真的想让他死…
她只是，为了苍生…无可奈何啊…
妤缨慌乱的将神息凝聚于手，以她最骄傲的治愈之力覆盖住那染血的胸膛。
可衿陵胸前的血却怎么也止不住，反而是渗透出来的血越来越黑。
衿陵轻笑道：“神女不用白费力气了，我怕神女的任务失败，没能杀死我，便在匕首上涂抹了用于破坏魔族自愈能力的剧毒…”
言罢，剧毒攻心，蚀骨的疼痛令他再也忍不住控制体内魔息外溢。
大量的魔气从他身体里流窜而出，他猛得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液。
血溅了妤缨满身，让她雪白的衣襟也成了血染的暗色衣袍。
衿陵那双明亮的红瞳之中映照着神女小小的身影。
他唇角止不住的溢出黑血，苦笑道：“人人皆知心怀悲悯的神女爱着这天下苍生，而我也不过是这苍生之中被神主所创造出来的一员。”
“可为何神女却只爱他们，不肯爱我一下呢？难道神女将我划出这芸芸众生之外了吗…”
“不是！衿陵，不是你想的那样…”妤缨红着眼眶辩解。
可对方却没给她再说的机会。
衿陵强撑起身子，在她的唇角轻轻落下一个带着血迹的吻痕，这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的吻，却在妤缨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的涌动。
搅得她心如刀割，痛得她蚀骨焚心。
“阿缨，我好困啊，五脏六腑都好疼，尤其是心，看样子，今天是不能再与神女做伴了…”
衿陵那璀璨的红瞳渐渐的蒙上了一层迷雾，只听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妤缨，希望你会后悔，希望你能爱我，晚安…”
伴随着这轻飘飘的一声晚安，昔日那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魔尊眼中彻底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
妤缨整个人彻底呆在了原地，她颤颤巍巍的紧紧拥住衿陵的身躯。
她闭口不言，心中无限回荡起那一句‘希望你能爱我’。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的温度再也不见，久到他的躯体都开始僵硬。
曾经独属于两人的回忆开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些笑容如电影般在她的脑海中播放，她再也看不见那个高傲的人卑微着姿态笑着喊她神女了。
她的心好像也跟着裂开了一道缝，那种难以言喻的痛再也无法抚平。
周围烽烟四起，刀剑相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她却听不见。
“你这该死的神女还想赖在这里多久？！”
有人持剑满身血迹的闯进了这个地方。
那人满脸血迹，浑身都是刀痕，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看着妤缨。
“还不快滚！你这杀了尊上的贱人！”
“若不是尊上嘱咐过要将你平安的送出魔界，老子早就把你杀了喂魔兽了！！！”
妤缨猛地抬头，紧紧抱住怀中的躯体。
“快滚啊！现在魔尊死了，魔族内乱你还不满意吗？！”
“你到底还想要祸害多少人才开心？”
妤缨敛眸抱起怀中尸身，她红着眼眶哽咽道：“抱歉…”
“滚！这里不需要你的可怜，有多远就滚多远，永远不要再出现！！！”
顺着开好的通道一路逃窜出魔界，妤缨浑浑噩噩的抱着衿陵的躯体踏入一片废弃的山洞。
她颓废的坐在满是泥泞的地面，看向再也无法醒来的人，嘴中呢喃道：“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衿陵，我知道错了。”
“衿陵，你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衿陵，我不会再骗你了…”
“衿陵…”
眼尾有滚烫的痕迹划过，一颗晶莹的水珠砸落在衿陵如白纸般的脸庞之上。
她愣住了，缓缓抬手向着自己的眼眶摸去。
是泪。
是她落下的泪。
从不曾落泪的神在此刻为了眼前的魔族落下了悲痛的眼泪。
只可惜，他再也看不见了。
思及此，妤缨悲伤的情绪愈发难以抑制，泪水如潮涌般来势汹汹。
她一直哭到眼中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来，也没能止住那裂开的心散发出的痛。
阴暗的山洞之中有金光浮现，紧接着是一阵拍手的声音。
“神女，做得不错，哈哈哈哈…”帝君拍手笑道。
他金色的眼中满是快意，薄唇之中吐露出令人无端生寒的话语：“不愧是心系苍生的神女，果然没有让吾失望。”
帝君含笑的眼眸刺痛了妤缨本就无处发泄的心，她紧紧的抓着怀中冰凉的尸身，咬紧牙关努力不去听他说了些什么。
纵使她不曾有所回应，但帝君却依然自顾自的嘲讽着魔尊的无能。
他笑魔尊是个蠢货，连这么低劣的手段也看不穿。
他嘲笑魔尊是个空有虚名之徒，居然会死得如此简单。
“没想到这样一个无能之徒也能稳坐魔尊宝座数百余年，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帝君仰头大笑起来，他看向一直抱着尸身不曾言语的妤缨，金色的眼眸之中隆上一层阴霾。
他冷声道：“神女，你还打算抱着那团垃圾多久？身为神明，你应当注意一点自己的形象。”
“一团烂肉也值得你亲自处理吗？还不快扔了喂…”
帝君的话还在继续，可妤缨却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她抬眸，一张精致的脸蛋上满是泪痕，她哭红了眼怒吼道：“住口！！！”
随即，她一挥袖，一道附着着神息的血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得打向帝君。
带着神血的全力一击，纵使强大如帝君，也不可能这么轻易便能躲过。
血光与金色光芒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的爆破声，石洞内碎石掉落，整个洞穴摇摇欲坠。
待到光芒消散后，妤缨早已没了踪影。
独留帝君一人看着手心被划出的那深可见骨的伤痕，神色阴翳无比。
该死的神女，居然为了那种垃圾与他大打出手。
看来这神女之位也该换人了。
——
带着衿陵的尸身逃离了帝君眼下后，妤缨抱着那再也不会对她展露笑颜的人，失魂落魄的坐在极寒之地的雪原之巅。
高耸的山脉常年大雪纷飞，凌冽的寒风吹得人都快要皮开肉绽。
可这份寒冷却不及她心底一半的冷。
在使用了禁忌血术伤到了帝君后，她的神力也所剩无几。
寒霜铺满她的发梢与眉眼，而她却只是紧紧的抱着怀中的人，生怕那人觉得冷了。
她就那样抱着他跪坐在雪地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忏悔着自己所犯下的错。
失去了大量的神血的神女，在雪原之巅神力日渐流散。
在她从民间消失的第不知道多少年，她那所剩不多的神息突然听见了信徒的指责。
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她欺骗并杀害了魔尊的消息。
散落在人间的诸多信徒不但没有为此而感到高兴，反而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指责她。
“神女这么多年都没有再现身过，看来是真的与那魔尊同归于尽了啊？”
“我呸，什么神女，听说是她用卑鄙的手段欺骗并杀害了魔尊！高洁的神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卑劣的事？！”
“我看呐，是那神女想要逃避守护苍生的责任才躲起来了，毕竟如今这世道如此凄惨。”
“什么神女？什么悲悯之神？！我看就是个扫把星！要不是她杀了魔尊，害得魔族暴乱，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怎么可能过得如此苦难！？这根本就是一场人间炼狱！！！”
刺耳的责骂声一句接着一句传入她的耳畔，她甚至能感受到属于她的神庙被人肆意破坏。
那些凡人的哀嚎与叫骂声源源不断，所有人都在指责她的无能。
她的神像被捣毁，有人踩着神像的脸在庙中愤怒的指责道：“你不是心系众生的神女吗？如今恶徒四溢，魔族暴乱，那么多苦难的百姓你为何还不现身去解救？！”
“都怪你这虚伪的神！都怪你杀了魔尊！”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的错！！”
妤缨捂住双耳，眼泪在眼眶中盘旋，她拼命的摇头，拼命的想要切断神息传来的声音。
她苍白无力的摇头哽咽：“不…不是我，明明是你们…”
明明是你们苦苦哀求我杀了魔尊的啊。
明明是你们说只有杀了他才能解救你们的…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所有人都来指责我？！
我明明都是为了你们才…
在魔尊死后的几十年时间里，妤缨每日都活在悔恨之中，整日以泪洗面，抱着衿陵的躯体哪儿也不去。
在这些带着忏悔的光阴之中，她明白了众生真正所求的是什么。
天下众生求的，不过是安逸顺遂的活着。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她的付出，他们只为自己而活，只为自己着想。
而她从前居然就这么的盲目爱着这一群唯利是图之人。
而真心只为她着想之人，只爱她之人却被她辜负了真心，被她亲手断送了性命。
她早该发现的…
衿陵每每看向她时的眼神，都带着浓重的渴望与化不开的忧伤。
他明明也渴望他的爱能得到回应，他明明在难过他的爱被当做把柄。
她明明是知道他爱她的啊…
为什么她却总是装作看不见？
孤高桀骜了一世的他不该栽在她手里的。
她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神，她总以为只要无条件的去爱护苍生万物就够了。
可她却唯独没想过，只爱一人。
原来在那百年的岁月中，那些日子里心口的堵塞与疼痛是想告诉她，她也在爱着那个少年，请不要再继续伤害他了。
衿陵，原来我早就爱上了你。
可身为神女的自尊心中作祟，让我自顾自的忽视掉了这段情感。
现在的我所遭受的一切全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罪有应得。
原来离开了你，这世间竟无一人爱我。
衿陵，我好后悔，我好想你。
所有人都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