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没亮,郑家院子传出声响。
周舟醒后赶紧起身,屋里还很黑,模模糊糊摸索着穿好衣服,简单束了头发就往厨房去。
今早家里要杀猪,周舟没亲眼见过杀猪咧,心里好奇得很。
郑家爷俩往猪圈里钻,一人拦一人堵,猪在圈里窜来窜去,凄厉嚎叫,一大早就吵吵闹闹,村里人一听这动静,就知道郑屠户家开始杀猪了。
郑大娘过来看到这场面就乐了:“雷大头家的这头猪还挺倔啊!”
看了一会儿回厨房做早饭,周舟已经洗漱好等她了。
“大娘,咱们一会儿要在院里杀猪吗?”
他接过郑大娘擀好的面皮,手上快速地包馅捏褶,今天包的是韭菜鸡蛋馅的,鸡蛋炒得很香。
周舟捏皮包馅的动作顺畅,两只手的指头开开合合,一个包子就完成了,郑大娘特意停下来看他包了几个。
哥儿刚接触家事,郑大娘做好了一件一件活计慢慢教的准备,没想到厨房里的事他竟然做得挺好。
就说这面食,揉面手劲是小了点儿,但包起包子来那叫一个顺溜利索,当时郑大娘就惊喜得叫爷父子俩来围观,弄得周舟都不好意思了。
“是在院子里杀。”
郑大娘重新擀皮,一边逗他,“好奇啊?一会儿杀猪血血溅得到处都是,你可别吓到了。”
周舟是有点怕,手上动作顿了一下,“那我就躲在大娘身后,我不看。”
郑大娘笑他胆子小,村里小娃娃都比他大胆。周舟也不反驳,笑眯眯地挨在大娘身边帮忙,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忙,速度快了许多。
林磊林淼也出门了,离开前林秋叮嘱兄弟俩,郑则家里如今多了个哥儿,一会儿见着人可别老盯着看,也不要乱搭话,只管杀猪干活就好。
两人认真记下。
他们知道前段时间小爹去郑则家里帮忙,就是去照顾这个哥儿,现今又提起,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两人到的时候,郑则正从柴房扛出杀猪的躺板,几人打过招呼,林磊又照例往厨房喊了一声郑大娘。
“哦呦,大娘听着啦,没吃早饭嗓子还这么响亮的就你三石小子一个了!”郑大娘探出厨房窗口说道。
周舟在灶前看火,听到对话无声地笑了笑,大娘嗓门才是最大的咧。
“走,咱们出去打个招呼。”
周舟点点头直起身来,先前大娘说了,秋叔家的两个儿子要来家里帮忙,免不了要打照面。
林磊林淼虽说心有准备,真正见到周舟还是齐愣住了。
怪不得小爹让他们不要盯着人家看,响水村见不到长这样的哥儿,脸颊上润白的肤色像是常年待在屋里养出来的。
林淼先回过神来,拉了拉他哥的衣袖,林磊会意立马错开视线,看向郑大娘:“大娘做啥吃呢这么香!”
郑大娘笑他:“大馒头大包子呗,回回吃你也不见腻烦,”又把手抚在周舟后背上介绍:“这是周舟,以后就在咱家住下了,粥粥,这是你秋叔家的林磊林淼,幸好有他俩帮忙,不然咱家的猪可杀的不轻松。”
周舟应声喊了人,三人简单招呼,就算认识了。
“得,你们忙你们的。”
周舟回身,发现郑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跟一堵肉墙似的,也不出声。
郑则盯着人,垂手拉了一下哥儿的指尖又马上放开,“一会儿猪会叫得大声,别惊着了,害怕就跑回屋里待着,不要看。”
周舟故意踢了踢对方的鞋子,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样子:“我才不怕,我和大娘待一起。”说完也回厨房了。
不小心看到两人说话的林淼下意识别过头,莫名就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左看看右看看,就见他哥对着猪比划,不知道和郑阿伯在说什么。
做好早饭,郑大娘又锅里添水,还让周舟加柴烧滚。
“大娘,我们烧水是干嘛了?”饭不是做好了吗?
“一会儿烫猪毛用。”
屋外几人合力把猪按在板子上绑好,猪还在大声嚎叫,也没人理它。郑老爹查看了绑猪的绳子,结结实实,刀也磨好了,林淼进厨房问郑大娘拿了接猪血的盆放在猪头底下,一切准备就绪。
如今杀猪都由郑则来干,郑老爹只在一旁打下手,偶尔提点几句,郑则从小跟着他,看得多了自然会做,上手倒很快。
杀猪也有说法,讲究一刀毙命,必须快狠准,不可犹犹豫豫一刀不成又来回捅,猪死得不痛快,怨气会影响家宅子女福气。凡是杀生,多少沾点鬼神说法,谁也说不准,大家都不敢犯忌讳。
听到屋外的猪吭哧吭哧叫的时候,周舟没忍住,好奇地从厨房窗口看去,只见四人分别站在猪周围,郑则握着一把长长的尖刀皱眉不语,看起来有些凶。
或许是感应到视线,郑则抬眼看去,见到是哥儿,眉头马上松开,对他无声做口型:“不要看。”
周舟想看,心里也有点打鼓,郑大娘走过来把窗户关上,“杀猪有什么好看了,来帮大娘搬咸菜罐。今天得把罐子都清理出来。”拉着哥儿离开了窗边,去了后院。
前两天和哥儿聊天,听他说起家乡的酸菜肉丝,想着家里酸菜冬日里吃完了,打算重新腌上。
见厨房窗户关上,郑则才回过头。
几个人动了动,郑则拿着尖刀站在猪头前面,林磊林淼在一旁按住猪身,郑老爹则是站在猪屁股位置抓住猪脚,这头倒霉大肥猪可能是知道自己死期到了,不停地挣扎哼叫,郑则等大家都抓稳了,拿起尖刀,狠力往喉咙一刺,尖刀旋转,猪四肢抽搐长声尖叫,猪血喷涌而出,四人见状更加用力按住猪身,让猪血全流到大盆里了,直到猪完全没动静之后几人放松手劲。
猪叫声果然很大,周舟在后院听得心里发紧,身体都紧绷起来,郑大娘抚了抚他的后背,猪叫了一阵才消声,空气里也逐渐传来血腥味。
郑家杀了这么多年的猪,郑大娘还是对猪临死时的尖叫声感到心惊,哥儿没见过,怕他被吓了去。
这会儿还不能到前院去,今日是要杀两头猪的,清明节猪肉好销。
等第二头猪的叫声停了,周舟才松一口气。
娘俩把咸菜罐都搬到前院,饶是有心理准备,周舟还是被这血腥的杀猪场面惊到了。
院子里的大白猪断了气,喉间有血迹,躺板下的木盆装满了猪血,郑则的衣服有晕成深色的点点,地上也有撒出来的猪血。
林磊熟门熟路,自个儿进了厨房把烧好的热水提出来,准备烫猪脱毛了。
周舟白生生一张小脸,站在这污糟糟的地上,要不是一身农家打扮,还以为是哪家公子走错了家门。
兄弟俩谨听小爹叮嘱,埋头干活。
猪脱毛冲洗后,还要开膛破肚清理内脏,猪肠子的臭味难闻,郑大娘又忍不住提出在旁边重新划开一块地用来杀猪,郑大爹怕她生气,连连应道:“记着了记着了,忙过这阵我就去找村长。”
郑大娘骂他,“你上次也这么说!”
大家站在院里都笑了。
真的臭,血腥气还很浓,周舟见到整头猪被清洗干净后分成两半,两只肥硕的猪后腿各摆一边,猪肉看起来很可观,周舟新奇劲过了后就进厨房找郑大娘说话了。
俩人聊着,院里郑老爹的说话声传来:“不吃早饭哪里成?家里有什么急事了非得这会儿回去。”
往常兄弟俩过来帮忙杀猪都会吃过早饭再回去,都是惯例了。
郑老爹一个汉子,心眼实却心思粗。
林磊林淼执意不肯吃早饭,收下郑老爹的杀猪钱和两块猪肉就要离开。
其实这也是林秋交代的,林磊虽然知道哥儿汉子有别,但他纳闷,周舟不是已经定给郑则做夫郎了吗?
虽然想不通,林秋的话两兄弟都是听的,不仅听还严格执行,说走就要走。
郑大娘知道这可能是秋哥儿的意思,心下感激,她走到厨房窗口喊道:“石头阿水你俩等等。”接着快速捡了烫手的热食,拿过干净的蒸笼布满满当当兜好。
“拿回家和秋哥儿成贵一起吃。”
林磊没有推拒,道谢接过就赶紧走了。
猪收拾好了天刚亮堂,看人也清楚多了。郑家父子去搬了案板在门口架好,杀完猪是先要在村里卖的。
杀猪动静大,加上昨天郑则提过,村民们陆续来到摊子前挑选,粥粥听到屋外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多,都是一大早来买肉的村民,郑大娘没打算让粥粥露面,俩人去了后院忙。
祭拜祖宗总得有荤腥,不过响水村村民就这么多,卖得再好也销不完整头猪,剩下的还是要去镇上卖。
看卖的差不多了郑老爹就收东西准备去镇上。
“爹,再等等。”郑则说。
“啊?咋了。”
“三婆婆还没来。”
郑老爹这才想起来,往年清明节,三婆都是要来买肉的。
这三婆婆也是个命苦的,年轻时死了大儿子,中年死了丈夫,老年又死了小儿子,剩下一个病怏怏的儿媳妇和一个八岁的小孙子。
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干不了农活,就托了林氏族老帮忙把田地租了出去,每年收五成租子,平日儿媳妇再做点针线活挣钱,勉强度日,家里很穷。
郑老爹停下手,重新坐回凳子上。
“来了。”郑则眼神好,很快就瞧见三婆婆身影。
郑老爹顺着儿子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太太慢慢向他们这边走来。
等老太太走到可以打招呼的距离,郑老爹站起来笑道:“三婆,今天怎么这么晚,我都准备收摊了!”三婆婆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郑大爹全靠喊。
“啊,大坤啊,我来买点肉!”
“还是猪耳朵吗?”
“哎,一个猪耳朵,他爹和孩子们都喜欢。”林家父子几个都好猪耳朵,尤其孩子爹喜欢下酒吃,每年清明祭拜都是要摆上的。
郑老爹快刀切好,又切了一页猪肝给穿在稻子杆上:“三婆,你每年都来我这里照顾生意,十文钱猪耳朵猪肝都卖给你了。”
三婆婆哪里不知道大坤是想照顾她老太婆,连忙摆手:“使不得,我就要猪耳朵,猪肝你留着卖钱。”
不论郑老爹怎么说三婆都不愿意多拿,还是郑则在旁边说了一句猪肝熬粥补身子,给小树吃能补气血,三婆婆犹豫半晌叹了口气还是收下了。
她家孙子小树从小就跟他娘一样身子弱,大夫说是娘胎里带的,明明是个小子,如今八岁了还没同龄哥儿高,想到孙子三婆心里就怜惜。
三婆婆付过钱,跟郑家父子连声道谢就走了。
看着人走远,郑老爹拍拍儿子后背,俩人就把摊子收了。
出发去镇上前,郑则去找了哥儿。
周舟也没干嘛,就在后院剥花生呢,见郑则走过来,他下意识坐正。
汉子蹲到他面前,刚杀完猪身上是有点血腥味的,让周舟往后仰了一下,皱皱鼻子说:“臭。”
郑则故意往前凑了一下熏他,见哥儿一脸嫌弃样,也低头闻闻衣领:“真的很臭吗?”
见他这样周舟反倒有点过意不去,汉子一大早就起来干活挣钱,自己还没挣过一个铜板呢,惭愧了:“也没有啦,就一点点。”
郑则也不纠结,杀猪有味避免不了的。
“我去镇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本来是随意一说,但越想越可行,带哥儿去镇上逛逛,再买点他喜欢的东西,让人高兴高兴。
“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咸口芝麻胡饼,糯米团子,糖葫芦,你会算数,还能在一旁帮我数钱。”
听汉子的一番鼓动,周舟有些心动,但想到自己与他还没有成亲,实在不好出去抛头露面,别人问起要怎么说?想到这里哥儿有些怨念地瞪了大高个一眼。
郑则:?
我说错了什么了。
周舟又想到镇上的赖大赖三,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心里不安,不知道那天他逃跑后这俩人还有没有再找他。
“郑则。”
还没听到哥儿这么严肃地喊过自己,郑则摆正身体:“嗯,怎么。”
“镇上有抓我的人伢子,叫赖大赖三,还有个婆子不晓得叫什么,上次我在城西逃跑之后,不知道他们还找不找我。我害怕去镇上遇到他们......”
原是怕这事。
“我去镇上打听打听,你别怕,他们拐人,告到县太爷那是要被治罪的。”
周舟稍稍放心了些。
但还是拒绝了郑则一起去镇上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