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暖意的明亮阳光,透过厚重窗帘那狭窄的缝隙,一点一点地艰难挤入屋内。
它先在深棕色的地板停留片刻,而后缓缓爬上了红木书柜。
书柜之上,层层叠叠地堆满了各类与数学相关的专业书籍,其间还夹杂着一些从学生手中收缴来的小说,封皮大多是花花绿绿的。
桌面上还散落着,尚未批改完毕的小测试卷,没写完的教案,以及胡编乱造的思想心得。
爬过那些书本后,光线终于抵达了床尾处。
那里堆叠着几件刚换下来、等待清洗的衣物,再往上瞧,便能看到房间主人那并不怎么雅观、甚至有些放肆的睡姿。
他趴在床上,双眼紧闭,还处在昏睡中。
凌乱的黑发遮住了优越的眉眼,下巴处冒出了疏于打理的青黑胡茬,整个人看起来颓唐懒散。
“啊!”
仿若做了个非常非常漫长的噩梦,房间的主人猛得从床上坐起身来,惊慌失措地环顾着四周。
这是…… 他的出租屋?
阎墨仰头,死死地盯着墙壁上的挂钟。
2022 年 12月 23 号,上午 11点 32 分。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回到这个时间节点?他怎么又会回到地球,是他现在做梦?
还是说,过往三个月的穿越经历是一场梦,亦或者,从这个时间点往后的2年都是一场梦。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凝视得越久,房间内的物体却仿若雪糕般开始缓缓融化,逐渐扭曲变形,化作一个个诡异的旋涡状。
阎墨毫不犹豫,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脸庞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瞬间将他从混沌中唤醒。
让他意识到,现在不是梦,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哆哆嗦嗦地伸出手。
抓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迅速翻到通讯录界面,找到母亲的号码,急切地拨了过去。
爸,妈,你们别来看我了,路上高速会出车祸的,千万别来看我,快接电话啊。
世界上每天都有车祸发生,未降临之时,人们总心存侥幸,以为灾祸永远不会砸到自己头上。
阎墨原本也是这样想的,直到他父母在来看望他的路上,被一辆载货超重,司机疲劳驾驶的大货车撞上。
高速路,三十八辆车连环相撞,16人死54人伤,他的父母就在其中。
一天之内,尽失双亲。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接到警察的电话,然后赶去现场,在那一堆血肉模糊、面目难辨的残尸中,捡几根碎骨收殓。
造成这场惨剧货车司机,也同样殒命于车祸之中。
冷风中,不断有人来认领亲属尸骨,跪在地上哀嚎,可阎墨却发现自己一点都哭不出来,他冷漠地穿过人群,冷眼看着货车司机年迈的父母跪在地上求大家原谅,额头上磕得都是血。
周围都是骂他们的人,骂他们生出这样一个畜生儿子,要钱不要命,然而,当得知司机家里属于低保户,妻子瘫痪在床,还有个两岁的女儿时,那些人又什么都说出来了。
阎墨从头到尾都是冷漠看着,接回父母的尸骨就离开了,没有接受补偿,他关掉手机,请了一周的假,回到家就睡了三天三夜,直到把自己饿醒。
他盯着天花板,只看到无能为力四个大字。
现实就是这么冰冷,给了他最为沉重的打击,却又吝啬地不给他留下丝毫宣泄的出口。
他能去责怪谁呢?去迁怒于司机那仅有两岁、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还是怪罪他瘫痪在床、同样可怜的妻子,亦或是将怒火撒向他年迈体弱、风烛残年的父母?
他能怨怼的,唯有自己罢了。
如果不是自己时不时在电话里抱怨外地的饭菜不合胃口,抱怨学校领导苛责刁难,如果他那天不犯懒,主动说要回家,父母是不是也不用去看他,是不是就不用遭遇这场灭顶之灾?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后悔都没有用了。
他突然觉得生活好无趣,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为谁而活。
如果说是为了自己,可生活给予他的,只有痛苦。
但真当要下定决心结束这痛苦时,他又不敢了,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于是他就浑浑噩噩的活着,如机械般的活着,日复一日,毫无意义。
此刻,他突然又回到了那天。
没时间思考,这里到底是他的幻想,还是他经历了一场长达两年的梦境。
他现在只想跟父母说些话。
接电话啊,为什么不接电话。
无论他如何拨打,听筒里传来的却始终是漫长的盲音。
阎墨等不下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打算立刻动身赶往父母所在的地方。
他一把拉开门,却瞬间愣在原地。
门外不是昏暗的楼道,而是一片深邃得仿若能吞噬一切的虚无,无尽的漆黑,仿若宇宙的黑洞,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死寂。
这时,刻意被他遗忘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涌上心头。
穿越,虫族,姜星越,诺雷德,荣辉会,以及最后的那道强大的精神潮汐攻击。
他似乎感觉了什么,后背发凉,身体僵硬得仿若石雕,一点点地转过身。
房间开始缓慢旋转,所有的物体又开始如同雪糕般融化。
一道高挑的影子仿若鬼魅般,从窗外翩然而至。
对方如履平地般轻盈地跨过倾斜的床、踩过地板,径直来到阎墨的书桌边。
茂密的白色卷发披散着,没有任何血色的皮肤,如冬日的初雪纯白。
一层又一层黑色荆棘纹路印刻在暴露的肌肤上,雌雄莫辨的五官仿佛就是世间“美”的代名词,看不出一点瑕疵,白色的修身风衣轻轻飘动,犹如一只幽灵。
柔软修长的手指轻轻拿起桌上的照片,殷红如血的眼瞳,细细打量着照片上的青年和现在的阎墨,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地问道:“这是你原来的样子吗?”
阎墨目光微微一动,目光下移,发现自己身上穿的不再是刚才的家居服,而是今日出门时的黑色休闲装。
他的身高也恢复到了虫族的高度。
“还有,这是哪里?”那个影子微笑着问道,“很奇怪的布局和家具,在我到访过的众多星球中我似乎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