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小心翼翼地为每个人斟满酒碗。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不喜欢喝酒。但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酒局，更是一种尊重和信任的体现，它承载着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和文化认同。因此，他努力地融入这种氛围，希望通过自己的行动，拉近与村民之间的距离，为接下来的工作打下良好的基础。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很快，菜肴便摆满了桌面，楚君开始斟酒。一壶“白粮液”，四个大海碗刚好倒完。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在餐桌上，散发着诱人的魅力，让人目眩神迷。酒香四溢，美味飘散在空气中，让人垂涎三尺。在这样的场合，谁负责倒酒，谁就有权制定规则。众人都准备举碗畅饮。
卡德尔伸出手做出有请的姿势，向楚君提议（维语）：“楚经理，你是主家，你来定规矩吧！”这是当地饮酒的传统习俗，喝酒前，主家有权定喝酒的规矩。
楚君没有推辞，很豪气地说道（维语）：“那我就说两点：第一，每人就这一碗，喝完就吃饭。第二，喝酒期间，谁也不能谈工作，谁谈谁买单！”
楚君的第二条规则更厉害，与钱挂钩，直击人心。楚君月工资610元，因为下放，多了出差补贴210元，乡村津贴400元，共计1220元。卡德尔月工资420元，乡村津贴350元，月工资770元。所里员工月工资更低，大概500元左右。1995年，银行员工的工资在当地已经算高的了。
而村干部是国家干部体制之外的、不在编、不脱产的边缘化干部。他们是通过村民自治机制选举产生的，行使公共权利、管理公共事务、提供公共服务，并享受一定政治经济待遇的工作人员。村党组织书记和村委主任是主要村干部。村支书麦哈姆和村主任艾尔肯因为是不脱产的干部，每月工资仅110元。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
楚君天生酒量不错，通常能喝下一斤酒而不醉。这大海碗酒有四两，不会影响到下午的工作。他期望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大家能保持头脑清醒，以最佳状态迎接下午的工作。
确实，酒令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尽管现场气氛热烈，但每个人都严格遵守规则，保持了适度的克制，避免了“人海战术”造成的非要喝趴几人的局面。
维吾尔族人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定居了千年，世代相传，生生不息。在这个村子里，居民们彼此间的关系亲密如家人，几乎半数居民都是亲戚，其余的也都是彼此熟悉的朋友。邻里之间，日日相见，除了楚君这个外来者，几乎无人不相识。正值饭点，餐馆内陆续有食客前来用餐。
于是，一幕令楚君目瞪口呆的情景上演了：几位食客步入饭馆，见到熟人便走上前去，双手伸出，与在场的每个人热情地握手并致以问候，口中说着（维语）：“你好（亚克西姆塞斯）！”正在用餐的人们急忙站起，同样以双手相迎，回应着（维语）：“你好！”随后邀请来客坐在自己旁边，并招呼老板娘，要求再添几份拌面。
在场的有卡德尔主任的亲戚，麦哈姆的朋友，还有艾尔肯的挚友。起初，他们只是拼凑了一张桌子，但随着人数不断增加，不得不开始拼接第二张、第三张，甚至第四张桌子。到了第四张桌子时，连卡德尔都感到可笑和难以忍受，他急忙将楚君拉到一旁，低声用汉语建议道：“楚经理，你把这桌的账结了，我们尽快走吧！”
在农村地区，少数民族群体除了学校、乡政府以及少数村干部外，通常不掌握汉语。在座的都是亲朋好友，他跟楚君说这种得罪人的话，使用汉语，实属无奈之举。
楚君感到有些忧虑，他望向墙上的价目表，提出疑问：“那剩下的几桌该如何处理？这么多人，老板娘向谁收取饭钱呢？一盘拌面五元，我估算了一下，来了大约有32人，这得160元，不是小数。还是我去结账吧！”
卡德尔主任没有回应楚君，站起身来对在场的各位说道（维语）：“抱歉，各位，单位有急事，我和楚经理得先行一步。请大家继续享用，这桌的费用已经结清，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卡德尔向在座的各位行了礼，然后拉着楚君走向前台。
卡德尔多次向老板娘强调（维语）：“就是我们坐的那张桌子。”
老板娘对于这类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会心一笑（维语）：“卡德尔主任，您作为银行主任，对这点小钱还如此计较，未免显得有些小气了！”
楚君被说得面露尴尬，他掏出钱来走上前（维语）：“好吧！我来结账！”
卡德尔依旧不为所动，一脸淡然（维语）：“别开玩笑了，我一个月的工资也负担不起这顿饭钱。如果老板娘愿意慷慨解囊，就请这些朋友们吃一顿吧！”
老板娘被噎得哑口无言，只好说（维语）：“跟你开玩笑你也当真，我天天在这里，见这场合多了。你的意思我懂！”接着便是一阵键盘敲击声：140元，农村这一顿饭也不算便宜。如果将那三桌的费用一并计算，总金额还得翻倍。
在返回单位的途中，楚君想起老板娘的话，总感到些许不安和内疚，他说（维语）：“一次性消费了这么多钱，不知道老板娘会找谁来结账？”
卡德尔面带轻松的笑容，说道（维语）：“楚经理，您放心，老板娘一分钱也不会少收的。”看到楚君一脸困惑，他继续解释道：“中午来吃饭的这些人，虽然没有多余的钱，但十块八块还是拿得出来的。您很慷慨地支付了请客这桌的费用，已经非常够意思了。至于剩下的几桌，那些用餐的客人会自行支付自己的费用。无需对这些人抱有同情，他们的心态是能蹭则蹭，蹭不到就自掏腰包。”
楚君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卡德尔主任，你算一下，艾力的贷款连本带息现在是多少钱？”
卡德尔天天看这些账，被这些逾期贷款弄得焦头烂额，账本已经翻烂了，他心里早有一本账。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维语）：“艾力的贷款本金是一千元，到今天为止，逾期1831天。利率3.25%，罚息0.25%，本息合计1198.85元。”
楚君对卡德尔如此迅速地给出答案感到满意。县支行的员工说起乡里的银行员工时，常常流露出不屑，认为乡下的同事们不是打牌就是喝酒，对工作敷衍了事。然而，卡德尔的表现却截然不同。他对自己的工作如此熟练，对本职工作如此用心，这与县支行员工的说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不仅对贷款业务了如指掌，甚至对每一位客户的还款情况都了然于心，这种高度的责任心和敬业精神令人钦佩。楚君深知，正是这种对工作的专注和对细节的把握，才使得卡德尔在处理逾期贷款问题上显得游刃有余。
楚君沉思片刻，语气坚定而温和地说道（维语）：“艾力的贷款我来帮他还清。一会儿我给你2200块钱，1000块给麦哈姆送去，把收据拿回来。剩下的1200块交到柜台上，把艾力的贷款全部清掉。”
今天上午，楚君刚刚向伯西热克村村委会慷慨捐赠了1000元，这让卡德尔既震惊又感动。而现在，楚君又毫不犹豫地拿出1200元，帮助艾力偿还了逾期五年的贷款。想到楚君的月收入仅为1220元，卡德尔心中满是敬佩，同时也意识到，这样的慷慨并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楚君的善举不仅解除了艾力的困境，也维护了营业所的声誉，但卡德尔心中也明白，单靠个人的力量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他说道（维语）：“我们这个乡的个人逾期贷款总额达到了28万元，这些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无法偿还债务。楚经理，您真的不必总是自己掏钱。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缺钱的人也太多了。我不清楚您的经济状况，但这样做，即使金山也会有用完的一天。”
楚君微微一笑，眼神中透着一丝坚定，解释道（维语）：“艾力是逾期贷款里金额最少的。我们第一天跑个人催款就落空了，这不好，我帮他清了贷款，算是讨个好彩头。而且，艾力是一位老党员，为村子奉献了一辈子，他现在生活困难，我们作为党员干部，理应为他解决实际问题。”
卡德尔对楚君的行为感到难以置信，他忍不住问道（维语）：“楚经理，您哪来的这么多钱？您平时不吃不喝不花钱吗？您来我们这里上班，开的车看起来很贵，您的衣服也都是名牌。您父母是做什么的？您哪来的那么多钱？”
楚君哈哈一笑，语气轻松地说道（维语）：“你不要瞎猜了。我父母都是普通的国家干部，这辆车只花了两万多，其实不值什么钱。我平时没有什么花销，有钱就存起来了。买车的钱还是上大学时用奖学金攒的。还有，艾力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声张。”
“乖乖，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卡德尔心里暗暗嘀咕着，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这辆车只花了两万多，什么叫“只花了两万多”？他心里默默算着账，自己辛苦工作一年，也存不下三千元。楚君却能如此轻松地拿出一大笔钱来帮助别人，这让卡德尔既感到敬佩，又有些自惭形秽。
卡德尔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看向楚君，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维语）：“楚经理，您说得轻巧，这辆车两万多，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您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一千多，加上补贴才刚过一千二百元，这钱……您是怎么攒下来的？”
楚君似乎看出了卡德尔的困惑，微微一笑，语气依旧轻松（维语）：“卡德尔，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其实，我父母一直教育我要节俭，而且我也习惯了不乱花钱。大学时，我用奖学金买了这辆车，那时候就觉得它很实用，也没想过要买什么豪车。至于钱，我平时省吃俭用，再加上一些额外的收入，慢慢就攒下来了。”
卡德尔点了点头，但心中的疑惑并未完全消除。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维语）：“楚经理，您说的额外收入是什么？”
楚君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维语）：“卡德尔，我们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艾力的贷款解决了，我心里也踏实了。接下来，我们要想办法从根本上解决村里的贫困问题，不能总是靠个人的慷慨。我们要让村民们自己富起来，这才是长久之计。”
卡德尔听后，点了点头（维语）：“楚经理，您说得对。我会全力支持您的计划。我们村里的人都很勤劳，只要有人带头，大家一定会积极参与的。”
楚君微微一笑，心中有了新的打算（维语）：“好，那我们接下来就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我会联系上级部门，争取更多的资源和政策支持。同时，我们也可以在村里推广一些小规模的农业项目，比如养殖和种植。这次帮助艾力，只是个开始。我们要通过这件事，唤起更多人的关注和支持。我会联系上级部门，争取更多的资源和政策支持，同时也会推动村里建立互助机制，让更多人参与到帮扶工作中来。”
卡德尔听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说道（维语）：“楚经理，您说得对！我会全力支持您的计划。我们村里的人都很热心，只要有人带头，大家一定会积极参与的。”
楚君微微一笑，心中充满了希望。他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创造出无限的可能。卡德尔主任虽然为艾力能还清贷款感到高兴，但他对楚君的做法仍然感到困惑。
两人回到办公室，海拉提正在整理下午要走访的名单。卡德尔对海拉提说道（维语）：“海拉提，你把艾力的还款指标开出来，让柜台把利息清单也开出来，这笔贷款已经收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