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空下,几根硕大的白金石柱直插云端,它们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去往何处,只看到下方是一片看不到底的雾气,上方穿过层层云层,亦是寻不到尽头。
在云雾缭绕的石柱之间,露出几座高峰的峰顶,墨绿色的植被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若一副刚刚落成的山水画。
几只青色的风灵鸟在石柱间飞舞,在暖暖的阳光下映出金色的尖喙。它们从遥远的白骨森林回来,到达这北庭神宫的圣地——长天界。
风灵鸟从石柱间穿过,来到一块浮石身前。这块浮石悬在空中,不大,仅能刚好坐下一人,而在这块浮石之上也正好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他一身鎏金白袍,袍上用金线缝着一个抽象的眼睛,面前摆放着一只鎏金的小香炉,弥漫着淡紫色的细烟。
他的头上没有一根发丝,额上中央镶嵌着一颗碧色的宝石,宝石两侧各斜长着一只眼睛,眼下无眉,加上原本的眼睛,让他整个额头看起来像是正在开屏的孔雀,亦或是长着四个眼睛的蜘蛛。
待风灵鸟飞到他面前的瞬间,原本紧闭着的四只眼睛突然同时睁开。淡蓝色的眼白上白色的眼珠一转,淡蓝色逐渐退散,白色的眼珠逐渐爆发出金色。
“九蛟神柱内的能量波动越来越明显了,那股气息一定是来自帝恶。”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声音却是沧桑。
“哦?”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女声。在他的远处也悬浮着另一块浮石,这块浮石比起前者稍大,以至于坐在它上面的人可以侧着身子横卧着。
侧卧在上面的是一个女人,与之前的那位一样,她也是穿着一身鎏金白袍,只是要更为宽松,也较前者更不考究,凸现其主人的慵懒作风。
不过那金色的领缘所泛着高贵的光泽依旧彰显着她的与众不同,而那下摆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色莲花遮住了她的一双长腿。淡粉色长发披散着,散落在她的身上,一直蔓延至足跟,只是在脑后用几缕头发结下一个髻子,但丝毫不顾这丝绸般的柔丝在淡淡的微风中浮动,如同在一片淡粉色的湖面上泛着点点流光。
她现时正侧卧着身子,手上拿着一本书半开,毫无生气的眼睛在书里瞟掠,时而皱了皱眉,在书中勾勒的墨色图画中映出其精致的脸庞。
她的额上印着一道长长的红线,金色的瞳孔在微光中黯淡,紧绷着的嘴角绷出微微的鱼嘴,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厌世者。
只是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厌世者在听到前面四眼男人的那一句话后才终于露出了点点生气,眼珠里也罕见地出现了星点光泽。
“明镜,确实么?”她问。
被唤作明镜的四眼男子点点头,说:“虽然白骨森林内灵气弥漫,对我的神识察觉甚为不利,但孤傲的暴戾君主从来都不会掩盖自己的气息。我已能确认,他现在仍藏身在九蛟神柱的庇护下,绝不会错。”
“大幽山有法界干扰,有办法能将神力投射进去么?”
明镜摇摇头,“我尝试过了,祖神们留下的远古法阵对我的神力有极强的压制力,我的神识没办法突破。”
“玄心天神不必担心,执行庭诸神已经出发。另外,我们也要相信我们的人类盟友。”就在这时,从他们身后飘荡来一声清冷的男声。
这是长天界里的第三位主神。他所在的位置与明镜、玄心两人正好构成一个三角。同样是一块浮在空中的浮石,前面还漂浮着一块与人等高的大水晶,他的坐姿与明镜相当,一身鎏金白袍上印着风火雷电、湖海冰川,高山流水,乃至飞禽走兽的暗纹。
黑直的长发束起,仅在鬓角处出现一丝苍白。金色的瞳孔像是灼烧的星辰,在其俊朗的外表下格外灼灼有神。
“天斗,对方可是暴戾君主。”玄心的语气慵懒,眼睛半眯着,头并没转过去,只是将眼珠侧了过去。
“暴戾君主帝恶固然凶悍,是我神族百万年来最为强大的敌人。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莫说只是一个魔魂状态下的帝恶,就算是全盛的他,我们也有制服他的办法。”天斗只是冷淡地回答。
“看来你对执行庭很有信心呢。”玄心把目光收了回来。
“执行庭是神族的顶尖战力,亦是长天界执行力的保障。我们都该相信他们。”天斗仍是淡淡地说。
“别误会,我并非不相信他们,我只是对暴戾君主的出现感到疑虑而已。”玄心看起来却是有点无所谓,重新横卧下翻起手中的书,又是百无聊赖地看着。
“玄心的担忧不无道理。”这时明镜开口打破了他们两人的对话,“其一,帝恶缘何能从冥地回来至今还是一个谜团。能够打开冥地之门的方法不少,但若想要将如此强大的魔君带出来几乎不可能。其二,帝恶是如何得到遗失千年的停龙玉,并重启九蛟神柱的,这同样十分奇怪。”
明镜四个眼睛在此刻同时暗了下来,“我曾在十六年前的天火之殇中察觉到疑似帝恶的气息,那时候的人间帝都正被魔祟作乱,或许……”
“你还是认为天火的死是帝恶所为?”玄心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明镜的话。
“天火是曾经的第一神将。”明镜补充道,语气里不经意地带着些狠劲儿,“而当时放天城的魔祟之乱正是因为一个真墟后裔……”
“你可知道,如果那个真墟后裔能把帝恶从冥地召出来,他就不能是真墟后裔,他就应该是真墟!”玄心不甘示弱,蹦地侧起身子,原本黯淡的瞳光在此刻爆发,如同灼烧起来了一般。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只听得风灵鸟的几声啼叫。
玄心重新躺了回去,明亮的瞳孔慢慢变淡,最后完全失去光泽,像是瞬间得了一场大病。
“他不是真墟,帝恶也不是那个时候从冥地归来。”她轻声说。
明镜不说话,他始终静默着,慢慢地趋于平静。
“天火的事,你们都已争论了十六年,还要继续下去么?”天斗对两人突如其来的争辩感到无奈。
“魔族百万年的衰弱源于魔域长久的分裂,奇一直很有野心,帝恶的出现与他们关系很大,但这一切对我们来说毫无重要。不管暴戾君主是如何重新现世的,这个名字都不能允许存在于世上。”天斗金色的瞳孔散发出的耀眼光芒逐渐沉淀下来,聚焦到面前的巨大水晶上。
玄心斜着眼睛瞟了一眼,似是随口地说:“我同意。该怎么做你来下令好了,我只提意见。”
这时旁边的明镜也跟着点了点头,但并没回头去看天斗。
天斗眉头皱了下,右手轻轻一拂,一阵青色的光点在其手中浮现,很快凝聚成一只风灵鸟。
“让司寒天神过来吧。”
兰蚀关。
一阵干冷的北风呼啸而过,暗红色的城墙上忽如蠕动了几下。细看时才发现在这上面的原来是爬满城墙的蜈蚣。
这些蜈蚣身形巨大,体长超过三米,暗红色的体腹下长着数不清的步足,不过靠近头部位置的却是两根如手刀般锋利的前肢。腹部的步足紧紧贴在城墙上向上攀爬,也将前肢以上的部位支撑起来。
与其如同蜈蚣的身躯相比,他的头颅却是一颗形如人类的头颅,不同之处在于他整体为绿色,头上无发,干枯的额头上裂开成数道裂缝,绿色的鲜血从里面流出,淌过皱褶的皮肤,滴落至长长的獠牙和那如同犀角般的长角上。
他们奋力地向上攀爬。虽然他们的体长已有三米,但贴在城墙上看起来却是如此渺小,以至于他们一直往上攀爬仍是看不到尽头,只是看到上方一片密布的黑云。兰蚀关是一座魔族的关隘,它的城墙足有百米之高,比起一般人间的城墙显得更为气势磅礴。
顺着横鱼石城墙往上,穿过一层黑云,来到城墙之上。城墙上站着一个人,他的样子与其他人一样都是人脸蜈蚣身,只是体型较其他人大上一倍,身上也比其他人多出了一套铁甲。深红色的眼珠子闪烁着,一直在看着远处,表情肃穆,身前两把手刀交叉端着,仿佛在静静等待大战的来临。
高耸入云的城墙不会对魔族人造成影响,他们强大的目力足够洞察到城下的一切情况,自然也能将人类黑铁军的行动尽收眼底。
黑铁军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也不打算隐瞒什么,持着铁旗大张旗鼓地向他们步步迫近。
那个站定城墙的魔族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啧啧,恶刀,真没想到这些下等的玃蝚真的过来了。”从魔族人身边又跳出一个人。
与前者一般,他也身穿铁甲,显然身份不低。比起这里遍地人脸蜈蚣身的魔族战士,他的样子更像是一个人类,只是四肢较人类更长,也更纤细,像是一根根长长的骨头外仅包了一层薄薄的皮。
他的体型同样瘦削,身子像是虾仁一样弓着,而瘦削的脸庞上两个眼窝深深地陷进去,只看到两颗红的发亮的眼球。
“来的正好,我也想看看如今他们到底进化到怎样的境地。”恶刀瞟了他一眼,冷笑道。“飞横,等下打起来的时候,你可别跟我抢。”
听闻此话,飞横竟“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舔了舔嘴,“这可有点难,我要出手的话,可没你什么事了。”
说罢飞横扑了扑身后一对翅膀,他长着如同飞蛾一般的翅膀,片刻就从城墙上飞起,向着远离城墙的方向前进。
正在行进中的黑铁军紧密地保持着阵型,走在前面的是一列骑着黑熊的军士。这些军士个个戴着黑色的铁甲面具,手持月弯刀,身上散发出阵阵寒气。
这是黑铁军的熊螭营,和猛虎营一起属于黑铁军的精英,向来是黑铁军冲锋陷阵的先头部队。
走在熊螭营最前面的是一个手持黑铁军黑旗的牙将,只见他高高举起手中黑旗,在一片萧瑟的北风中露出其暗色的龙纹。
熊螭营最先停了下来,紧接着黑铁军全都停止了前进。
“列阵!”南横也低吼了一声,身边的偏将或牙将们纷纷骑着战马,扬起手中黑旗在各军阵前穿梭。一时间黑铁军各兵营迅速有条不紊地移动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
突然法阵的前端打开,熊螭营立马冲了出去。带领熊螭营冲锋的是其首将陆寇。和其他人一样,他也带着面具。
可怖的面具能为战士带来无惧,可即便如此,每前进一步,陆寇都能感到一阵接着一阵的寒意,这种寒意是由内而外的,是独属于魔族的煞气。
这是人族与魔族的正面交锋,古往今来每一次这样的战斗对人类来说都注定视死如归,这一次同样不例外。只是不同于以往,这一次的黑铁军比前人更有信心。
陆寇猛然抓住绑在黑熊身上的缰绳,狠狠地将其前肢提起,从而顺势将熊身直立。在黑熊前肢提起的瞬间,其头下地面突然陷落,一个人脸蜈蚣的怪物从地下迅速钻出来!
来者正是一个魔族战士!
他的来势凶猛,在陆寇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用那锋利的手刀插进黑熊的脖子。一时间血液纷飞,强大的冲击力猛然将黑熊推倒在地。
陆寇在黑熊后倒瞬间猛然从其身上跃起,手中月弯刀正好迎头劈落在魔族战士那颗墨绿色的头上,溅飞出一段绿色的鲜血。
紧着他将手中月弯刀一勾,勾住对方头颅的同时,顺势将自己一个跟斗送到对方的背上。
这时他从背上抽起一支长矛,从身后正对着魔族战士的心脏贯穿!
人脸蜈蚣的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直接倒了下去。
陆寇的这一击念动法咒,贯穿心脏的同时也将对方的魔心毁灭。
“围阵!”陆寇回头几乎是嘶吼般喊了出来。
此时随着他身边的地面不断地陷落,一个个人脸蜈蚣的魔族战士从地下钻出,其中不乏直接对上了黑熊。
而随着陆寇的声音,熊螭营快速行动起来。他们以三人为一组,将魔族人分开围住。人族士兵原本就远比魔族人更多,即便以三对一,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由于作战能力的差异,单一的人类士兵难以对抗魔族,三人几乎是黑铁军得出的最优解。
三人中两人会主动出击,剩下一人则在这过程中寻求对方的破绽,进而一击破敌。但如果三人出现失误,无法保持三对一的格局,就会变得格外吃力,失败的概率也会大大提高。
好在这次魔族人并非像他们所想的那般强大,三人为组的战法逐步收到成效。他们先是以月弯刀勾住魔族人身前的两柄手刀,然后利用黑熊的力量将其分开,最后一人则以法印将其封住,弯刀一转,从魔族人腹部直接一分为二。
这是完完全全的肉搏战,身强力壮的魔族人没有体现出法力的高深,反而像是被当做了野兽对待。
飞在空中的飞横扫出地面的战斗,冷笑道:“有点意思。”
突然,陆寇感觉到身边拂起一阵冷风,似是有恶鬼在他身边吟笑。他猛然转身,手上结起结界,正正对上了来袭的两把尖刺。
尖刺来势汹汹,顷刻间便将陆寇从空中压落到地上,双脚陷入地里,不断地后退,击起一阵飞沙走石。
黑色的尖刺在无形的结界前滴落出同样黑色的毒液,落到地面冒出段段白气。而在尖刺的前端却在冲击中冒出阵阵火花,照亮了陆寇身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时陆寇才看清楚攻击他的尖刺居然就是这个魔族人的两臂。
见持续攻击未果,魔族人率先收回尖刺,翻身退了出去,仍是似笑非笑着说:“不错,能挡住我的攻击的人类不多。人类,你有点本领。我叫飞横,你叫什么名字?”
“陆寇。”陆寇面不改色地说,“或者你应该多关心你同伴的情况,他们的现在就是你的下场。”
飞横侧过眼睛瞟了身边的魔族战士正被一个人类士兵拦腰砍断,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竟是一阵发笑,“嘻嘻嘻,算了吧,我可不把这些家伙称作同伴,不过是一些下等的新魔废物罢了。”
这时他一跃而起,身后双翅不停地鼓动着,发出丝丝如啮齿的声音。
陆寇眉头皱了下,感觉到地面下似乎有什么在接近。那东西来势汹汹且貌似体型非常,不过几个吐息就几乎来到脚下!
陆寇几乎条件反射地从地上蹦起,在他蹦起瞬间,一张布满血齿的大口从地下窜出!
好在他早有预料,右手袖箭射出,一把扣住地下,将他拉到地面,同时躲过攻击。
刚落到地面,立马感受到阵阵地动山摇,像是从地心传来。就在身边不远处,硕大如山丘般的长条状腹节生物从地下爬出来,一节节红里透黑的腹部两侧长满了修长的步足,头部长着单眼,活脱脱是一条体长超过百尺的大蜈蚣。
“是魔兽。”他几乎是咬着牙说。
“没错。”飞横落到这条大蜈蚣的头顶,悠然地说,“百足,陪他们玩玩吧。”
他的话音刚落,身下蜈蚣就立马扭动着它肥硕的身躯,朝着陆寇冲了过去。
这时黑铁军的军阵打开,又一支队伍冲出。
这是黑铁军的另一个精英兵团,猛虎营。与熊螭营坐骑为黑熊不同,猛虎营士兵坐骑是留着长牙的黑虎。
黑虎的身形虽不及黑熊般巨大,但却要灵活得多,也快速得多,很快便就接近战场。而带领着猛虎营冲锋的正是环家兄弟中的环丰与环渊二人。
在黑铁军的中心位置,沐雪非站住眺望着远方在一众士兵中张牙舞爪的魔兽。在魔兽出现的时候,她刚刚下令让猛虎营出发。
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她的命令。猛虎营并没选择与熊螭营同时出发,而是等到了魔族人派出了魔兽的时候。带领猛虎营的环家兄弟也只有环丰和环渊二人,环瞳却仍然还留在阵中。
不少人纷纷注目着军阵前骑着黑虎的少年,少年约莫十三岁的年纪,面容清秀,眺望着远方的双瞳如两块晶莹剔透的宝玉,明静透亮,不沾一丝尘气。他的身上背着那日环渊背过的铁匣子,他便是环家兄弟的第三人,环瞳。
此刻环瞳并没跟随两位哥哥冲锋,而是留在了阵中,而且把三人最具标志的天机匣也带在身上。
“郡主,为何不让环家兄弟带着天机匣出发,这样的胜算不是更大些?”有人问。
“兰蚀关城墙高耸,易守难攻,直接强攻难度太大。魔族自尊心强,未必把我们放在眼里,所以反倒可以利用这一点将他们引蛇出洞,尽量削弱他们的力量。”沐雪非头也不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