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悠然全然不知道严睦方的境况,只再一次因为崔行庭的邀约而感到莫名其妙。
这天她和严睦方约好了各自都有事要晚归,便不用严睦方来药庄接她,桑木到了时辰自然会来,可是没想到没等到桑木却等到了崔行庭。
二人坐在酒楼包间里,崔行庭好像也没什么宴请的意思,只点了几个不荤不素的江南菜,洛悠然长在喜都,口味偏咸辣,对桌上的菜色实在提不起兴趣,看着崔行庭自斟自饮了几杯有些不耐烦,她虽然感激崔行庭帮了烟儿,可是这个崔行庭却总给她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好像很喜欢审视别人,仿佛他人都是他眼里的人皮偶。
洛悠然本以为崔行庭知晓严睦方的身份,又和他爹崔言年政见不和,所以想提前为自己的谋士之位打算,现在看来,此人行事诡异,似是全凭心情。
“崔大人,还是说正事吧。”
“严夫人急什么,事情总要慢慢说才有意思。”
洛悠然脸色有些不好,她不知道崔行庭要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对这件事情也毫不关心,只好说场面话:“储孙之事,还未替烟儿谢过崔大人。”
崔行庭却说:“不知严夫人可读过了曹氏太子妃的医案?”
他声音不低,不知道在耍什么把戏,洛悠然四下看了看,倾身低声说:“看过了又如何?”
“哦?”崔行庭放下酒盅,状似惋惜,“我还以为严夫人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是个心甘情愿被人骗的,不过也难怪,严大人命好,出身高贵又生得一副好皮囊,被人原谅也要容易些。”
洛悠然眉头紧皱:“双亲兄弟冤死,济安孤伶伶在皇城里长大,又要时刻被人提防,才学不得施展,崔大人管这叫命好?”
“是在下唐突了,”崔行庭嗤笑一声,“没想到严夫人已经如此了解严大人,那严夫人可知道,严大人与洛首辅势如水火却为何同意与你成婚?”
“我自然——”
“我猜严夫人大概会说,严大人人轻言微,又任锦衣卫同知一职,为了做皇帝的一条好狗,他不得不这么做。可严夫人您忘了,严大人背靠邵氏,多的是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皇上却为何偏偏指了洛氏?况且皇上早已和洛氏离了心,又比谁都清楚严大人是个不可把控的变数,怎么会想出让他们二人互相牵制的馊主意来?还不如让严大人求取忠心耿耿的世家女儿来得更稳妥。”
洛悠然不说话了,正如崔行庭所说,大部分人都认为严睦方是被动接受的那一个,他迫于身份地位,又旧案压身,实在没人比他更委屈了。
“可严大人的婚事,是他自己求来的,而他当初求娶的是洛家嫡女洛安然,而非严夫人,为得就是笼络严氏的势力。”
“……”
“我知严夫人不信,可论起这婚事的来由,还要多亏了当初我爹从中斡旋,不过洛大人棋高一着,他是真的看不上严家,严大人为了扭转棋局,可是做了不少努力,连平州都带你去了,毕竟严夫人身份特殊,这棋要怎么用,还得我爹亲自决定。若非元宵将军横生枝节,邵二姑娘此时上的就该是严家的花轿了。”
就算洛悠然再怎么相信严睦方,也不得不被崔行庭这一番话说动些许,理智告诉她崔行庭说的都是废话,可情感上却不禁开始怀疑严睦方是否真的属意自己,难道她现在的每一步都是既定的棋局吗?
“我凭什么信你?”
“严夫人只需问严大人一句话,”崔行庭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前朝储孙萧慕生辰几何。”
洛悠然回到严府时,太医院的御医前脚刚走,萧朔已经被哄睡了,桑木见人回来了急道:“夫人您去哪儿了呀?我在药庄等了您半天,大人差点没命了!”
洛悠然一愣:“怎么回事?”
严岐这时候刚好端着水盆从房内出来,闻言道:“主子在王爷府上闹得不太愉快,又误食了海鲜粥,不过量不多,刚才御医来过,内服外用的药都用了,疹子已经消了大半,呼吸也顺畅不少,就是还没什么力气。”
“好端端的,怎么会闹不愉快?”
“我也不太清楚,主子当时差我在王爷府门口戒备,我离得远也没听见他们二人讲什么,听王爷府上的小厮说,好像是提到了邵二姑娘的婚事,之后没多久屋内就乒乓作响,小厮这才急忙来寻我,待我进屋时,主子就已经晕倒了。”
若是平时听到邵茹烟的名字,洛悠然断然不会多想什么,可偏偏是今日,邵茹烟婚期在即,明日便要随军一同回陵州。
“这会儿人醒着吗?”洛悠然问。
严岐不知道洛悠然为何这么问,只回说醒着,还没等说完“就是说话有些费力”,洛悠然就已然推门进去了。
严睦方听见开门声,闭着的眼略微睁开了些,见是洛悠然回来了,笑得有些安心,他嗓子还有些哑:“你回来了。”
洛悠然不说话,看着严睦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他平日里睡在榻上,今日事出突然,严岐也不好把一个病人放在榻上照顾,严睦方时隔多月,终于又睡回了自己的雕花木床。
“严睦方。”
“嗯。”
严睦方虽然不知道洛悠然为何叫他,但也忍着喉间阻塞感应了一句。
洛悠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便说:“崔大人曾给过我一本医案……”
“曹刚玉?”
洛悠然不回他,似是下了决心,驴唇不对马嘴问道:“你兄长……前朝储孙萧慕,生辰是哪日?”
严睦方沉吟半晌,自己身份早已经被洛悠然知晓,这并不奇怪,但萧慕的名字为何会在这时出现?
他深喘了两下,才有力气道:“同泰二十三年正月十五,怎么了?为何突然好奇这……”
严睦方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他眼中目光逐渐从疑惑到不可思议,最后竟有些热泪盈眶,他哑着嗓子叫严岐,洛悠然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起来。
严岐进来时,严睦方正靠着床栏,满头大汗道:“昭云……几日随军西行?”
严岐摸不着头脑,只说:“主子您过糊涂啦,邵二姑娘明日就跟着那冒牌将军回陵州啦,要我说您也别担心,邵二姑娘七窍玲珑心,不见得比那个人差哪去,怎的还至于您和王爷吵架呀?”
严睦方被他一番说辞气得肝疼,要力气没有,要说话嗓子又肿又痛,只好问:“前几日……都谁去过王爷府?”
严岐掰着手指头碎碎念:“张尚书、太医院的御医、翰林院的崔大人、说书先生、唱戏班子……没了,就这些。”
“……去的是崔几?”严睦方此时只能发出气音,愈发吃力了。
严岐道:“是崔大,主子,崔行庭。”
是了,崔行庭,严睦方这才将脑中的各个碎片穿上了线儿,不怪萧勤今日如此反常,若非崔行庭告诉了他真相,萧勤断然不会如此,况且方才洛悠然又再一次提到崔行庭,再加上一个洛悠然绝对不会好奇的问题,严睦方气血上涌,难不成……他必须马上去见元宵一面。
“严岐……备马。”
“主子您都这样儿了您要骑马上哪儿啊?”严岐上前扶住另一边,急得心发慌。
“淳忠侯府。”
严睦方话才出口,就感觉洛悠然扶着自己的手突然松了,她看上去有些不可置信又带着些茫然问道:“你真的要去找她?”
直觉告诉严睦方洛悠然在误会什么,可是时间紧迫,该死的嗓子又不容他多做解释,他必须马上见到元宵,他有太多话要问,也有太多苦要诉。
“我必须去……你等……”
“主子!”
“济安!”
话还未毕,严睦方人已经再次晕倒,洛悠然心中不是滋味儿,他和严岐七手八脚将人放平在床上,只吩咐严岐照顾着,自己转身去壁柜里收拾起了行李包。
严岐眼睛瞪得老大:“不是,夫人?主子只是晕过去了,又不是死了,咱这个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洛悠然动作不停,也不接话,严岐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感觉洛悠然是来真的,他一边要顾着昏迷不醒的严睦方,一边想拦又不敢真的对自家夫人怎么样,等到洛悠然背着包袱都出了门,严岐只好大喊:“桑木!快拦住夫人!否则家又要散了!”
桑木闻声便追着出了门,洛悠然虽然平日里看着大家闺秀的,可真要认真起来脚程也是不慢的,况且她惯会逃跑的路数,桑木知道这一点,所以使了全力追人,可是黑灯瞎火的,桑木才追出府门,人居然就这么不见了。
四下无人,街上的青石板映着清冷的月光,不多时便开始飘雪,桑木寒毛直竖,直觉不对,她对着空旷的街道迷茫道:“夫人?”
胡同里悄然停着一辆马车,洛悠然正浑身无力,昏迷不醒地倒在里面,包袱散落在一旁,露出一抹白,旁边坐着的人叹了口气,将那绣着银河的帕子揪出来扔出窗外,车辙滚动,就着薄薄清雪,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