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木烧完信才进门就看见洛悠然伏在严睦方怀里泣不成声,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只小声怯懦叫了声:“主子?”
洛悠然闻声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她用衣袖捂着脸,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又听见严岐慌张叫道:“主子!”
“哪儿来的?”严睦方回头,见严岐手里抓了只信鸽。
严岐肃然回道:“是洛府。”
洛悠然闻言放下衣袖,看了看信鸽又看了看严睦方,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惊疑不定。
几人回到书房,桑木在外把门,严睦方将字条用烛火燎了,沉声道:“洛府已经知道了川芎的事。”
“什么?”洛悠然眼睛还红着,看上去可怜兮兮。
“他疑心人是我杀的,你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
“父——他到底怎么说的?”
“约我明日酒楼一叙。”
“主子,这约——”
严睦方打断严岐淡然道:“自然是要赴的。”
第二日洛子川在酒楼里干等了一炷香,严睦方才姗姗来迟,二人在二楼包间,半道菜都没有,只一壶温酒孤零零地摆在桌上。
“洛大人久等,诏狱事忙,还请见谅。”严睦方一张嘴就专往洛子川心口上扎。
洛子川却似听不懂的样子,缓声道:“你胆子不小,敢杀我的人。”
“洛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晚辈有些听不明白。”
“你艺高人胆大,做事滴水不漏,平白让刑部多了桩未结悬案。”
天气炎热,川芎的尸体放了足足小半月,腐烂恶臭的不行,刑部又迟迟查不到线索,只好先把尸体烧了,案子也就这么算了。
“原来官沟里的无头女尸是洛府的人,那大人可真是误会在下了,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非亲非故无仇无怨,为何杀她?”
洛子川看出严睦方这是打定主意要装傻到最后,便说:“我今日来不是为了与你逞口舌之快,不过是死了一个丫鬟,无足轻重,只是有件事不得不提醒你。”
“我为官三十载,见得比你多,若是想好好做条萧家犬,就要跟对人,别为了点儿说断就断的情分,走你父亲的老路。”
严睦方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冷下脸来说:“洛大人还是担心担心洛侍郎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诏狱比较妥当,晚辈的家事就不劳洛大人费心了。”
“年轻人心气高在所难免,我话已至此,你一身才干,若是所托非人,可要白白辜负了邵氏的恩情。”
“下官只为圣上尽忠,从来只有主子选刀的道理,何谈其他。”
洛子川人已到了门口,闻言顿下步子,语气平淡道:“官家老矣,早就提不动刀了。不论东宫还是王府,都要尽早决定才是。”
严睦方盯着桌上那壶谁都没动的酒,此时早已凉透,他心惊于洛子川毫不掩饰的目无君主。
圣上只是用洛明蕴敲打他,他就想让大梁江山易主,这哪里是重臣,分明是把萧氏皇位当做自己手中玩物的奸佞!
没过几日,寒门出身的吏部郎中沈长安在府中自缢身亡,留下血书一封,自述卖官之事皆是他一人所为,因惧怕诏狱酷刑才买通县丞和主簿污蔑陷害洛明蕴,事后又将二人杀人灭口,尸体扔进山沟早就不知去向。
严睦方带人在沈府地库中搜查出十大箱足锭官银,上缴户部后,隔日洛明蕴便出了诏狱,牵扯洛氏的卖官渎职案彻底沉冤告结。
赵青山失职,满朝文武百官都跟洛子川一个鼻孔出气,逼同仁皇帝治他的罪。同仁帝无法,只好下令撤了赵青山都察院的职,将人贬谪到西北鸟不拉屎的地方做县令。
赵青山离都之前又约了严睦方一回,只不过这次吃的不是茶而是酒。
他们坐在街边露天的摊子上,赵青山早已没了那副浮于表面的官样,穿回了自己的儒生礼衣,像是找回了入仕前的自己。
天气渐凉,街边柳叶由绿转黄,秋风一过,就打着旋儿落在了严睦方的酒碗里。
严睦方看着那柳叶道:“转眼又快到了举办秋闱的日子。”
“是啊,”赵青山一口饮尽碗中酒叹道,“不知又会是谁抱着一腔热血沿着我来时的路踏进这喜都,但愿我们殊途不同归吧。”
赵青山是同仁十九年的状元郎,与洛明蕴同年,可这二人在官场上的官阶却反着来。
同仁帝打得一手好算盘,洛子川是一路支持自己走上皇位的重臣,又是世家大族出身,根基深厚,洛氏历经大梁三代君王,权势早已在看不见的暗处盘根错节,连皇帝都难以撼动。
同仁帝不能得罪洛氏又不肯放任洛氏,于是故意在殿试中选了寒门出身的赵青山,压了洛明蕴一头。但这还不够,洛明蕴仗着家世一路平步青云官至三品,表面看上去脚下踩着赵青山,但同仁皇帝偏偏要把赵青山放在都察院,让一个寒门出身的四品官员揪他的小辫子。
可是同仁帝没想到赵青山这步棋还是废了,即使他高坐龙椅,依然保不了一个大梁忠臣。
“严大人,都城的秋天风寒露重,在下耐不住这冷,只能先走一步了。”
“赵兄金声玉振,才高意广,假以时日必将柳暗花明,进不可量。”严睦方给人倒酒,自己却一口也未进。
“我啊……怕是以后就不来这都城了,大梁积弊已久,仅凭我一人之力也无法更改,还要多谢严大人当日一语惊醒梦中人,让我能醒着离开这梦中之地。”
南仁茶肆一别,赵青山就已经明白,自己没资格瞧不起严睦方,毕竟在这喜都里,没人能逃脱沦为权争棋子的命运,至于这大梁到底姓不姓萧,他也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可严睦方与赵青山不同,自始至终都清醒的过分,他偏要在这都城里跟这帮人耗下去,萧家欠严家的,洛氏欠严家的,他都要一点点找回来。戏才开场,他还没来得及唱上一句,怎么舍得轻易下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