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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偏西。

一层暮色打在窗棂,橙黄的薄晕落在桌上。

顾青放下手中的账册,提笔在纸上记下几行数目文字。

厚朴堂的小厮轻手轻脚进来,为她点燃烛台。

“替我请下刘掌柜。”顾青道。

不一会儿,刘掌柜匆匆赶来。

“东家,账目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顾青拿起自己记数的那页纸,“只是看到最近药价有些变化,想请教刘掌柜。”

“东家请讲。”

“上月店里的丹参、血竭、牡丹皮这三味药的进价比往日高了两成,不知是什么缘故?”

刘掌柜道:“这事我正想禀告东家,上次绿瑶姑娘让我留意近来各地药价和药材的进出状况,我发现从上月开始,外面的三七、蒲黄就供不应求。它们与东家刚才提到的三味药都是主治外伤的,因着这两味提了价,其他的药材也跟着涨了。”

“三七产于西南边陲,蒲黄产于江南与淮南,”顾青问,“难道这两处地方的收成都不好?”

“没听说过。”刘掌柜道,“这两样药材从去年到今年年初都没什么变化,直到进了二月才稀缺起来。”

“可是有人囤货?”

刘掌柜想了想,“不至于啊,这两样都是常见药材,价位也不高,囤它们能赚几个钱?”

“若是为了用呢?”

刘掌柜轻嘶一声,仔细琢磨,“可是最近也没听说哪里有战事。”

“现在没有,以后未必。”

顾青想起那晚凤泽上朝晚归之事,“刘掌柜替我联络各地分店,就说这类外伤药材,咱们店里若是有的也先囤着,进货的时候,只要价钱不是特别离谱,也多进一些。”

刘掌柜点头,“东家可还有其他吩咐?”

“没有了。”顾青见他欲言又止,好奇,“刘掌柜还有别的事?”

“这倒没有,只是天色已晚,东家是不是该回府了?”刘掌柜笑了笑,“雍王殿下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阵了。”

顾青微怔,脱口道:“他来做什么?”

刘掌柜不解,“雍王殿下亲自来接,东家应该高兴才是。”

他是看着顾青长大的,难免就带了几分长辈看儿女的心态。

顾青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欢喜。

她与凤泽没有熟络到这个份上,别说亲自来厚朴堂接她,就连她在雍王府的院子,除了约饭的那几次,凤泽也从来不会踏足。

想到约饭,顾青悚然一惊。

糟了,好像今天又是三日之期?

她不记得今早出门前有没有让绿瑶去约请凤泽,如果连她都忘了,想来定是没有。

顾青来到待客的偏厅,只见凤泽独自坐在堂中,手里拿了本药谱,看得认真。

这样的画面实在难得一见。

斜阳余晖落在他身上,他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书,指尖在纸张一角停留,安静得不像是那个眉眼锋利的王爷。

他似乎察觉厅外有人来到,抬头朝顾青望来。

这一眼,熟悉的雍王又回来了。

顾青在他冷淡的视线中步入偏厅。

“殿下怎么来了?”

凤泽合上书,“从宫里出来路过厚朴堂,想起有件事要告诉你。”

“何事?”

“给夏茗下药的那个厨娘,死了。”

顾青沉默了一瞬,“怎么死的?”

“昨晚在京兆府大牢,上了吊。”

顾青垂下眼睫。

她手里突然被人塞进一本书,是凤泽刚才看的那本药谱。

“你这厚朴堂挺大方,”凤泽说,“别人家藏起来的宝贝,你这儿摆得到处都是。”

顾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厅中一排书架,架子上放的都是她这些年从各地搜来的医书药谱。

她脸上有了笑容,“平日常来坐的都是同行,药之一道与医之一道都是一样,如果人人藏着掖着,不肯与人交流,那我们这行当百年千年都不会有长进。”

“不怕被人抢了饭碗?”凤泽问。

顾青瞟他一眼,“你见过哪个有本事的人会饿死?”

凤泽抱臂,“别人不知道,你肯定不会。”

顾青失笑,“多谢殿下夸奖。”

“话已带到。”凤泽说,“你心里有数就行,京兆府会派人通知夏茗,你不用专程跑一趟。”

顾青见他作势要走,叫住他。

“殿下,”她跟上去,“今晚我请你在外面吃饭可好?”

凤泽转眼看她。

顾青目光诚恳。

“你带了钱?”凤泽满脸写着不信。

顾青今日没带白桃和绿瑶,出门又是乘的自家马车,实在没有要用钱的地方。

顾青摸摸袖中的荷包,浅笑,“出门在外,怎能不带银钱。”

他们做生意的,随时防着不备之需,别说散碎银子,就是百两银票,她怀里都揣着两张。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倦归楼里座无虚席。

顾青问过小二,失望转身,“今日来得晚,已经没有空座了。殿下,我们去别处吧。”

凤泽没应声。

他走到柜台那儿,敲敲台面,正在打算盘的掌柜闻声抬头。

顾青就见他俩说了几句话,很快有人迎过来,将他们带上四楼顶层。

这里是整条街上最高的地方,整层楼隔成一间间雅室,进入室内,关上门就再也听不到外面的喧闹声响。

顾青走到窗边,举目四望。

她的目光掠过一座院子,停下来。

那是她的厚朴堂后院。

顾青回头看了凤泽一眼。

“怎么?”凤泽问。

顾青摇头,“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倦归楼里还有这样的雅室。”

凤泽来到窗前,“吃饭的地方也是谈事情最好的地方。”

“殿下经常来么?”顾青状似不经意地问。

“来过几次。”凤泽说。

顾青指向厚朴堂的方向,“殿下可认得出那是什么地方?”

“不就是你的后院么?”凤泽道。

顾青缓慢地眨了眨眼。

“怎么?”凤泽问,“你有什么怕被人看见的?”

他目光深远,瞧着那栋树木掩映的小楼,“顾青,你又在试探什么?”

顾青收回手,她无声笑了笑,弯起唇角,“君子有道,暗室不欺。我没有什么怕被人瞧见的,倒是殿下,难道你看到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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