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的老师是一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脸颊有着深深的高原红,梳着齐耳短发,上身穿一件藏蓝色工装外套,下面搭配一条黑色裤子,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
殷老师给父女俩介绍道:“长安,这是余翠芝老师,你把秋晚交给她就行。”
殷长安赶忙和余老师握了握手,又把殷秋晚拉到跟前,说道:“余老师,这是俺闺女,叫殷秋晚,你看,她非要来上学,这可给你添麻烦嘞!”
余老师笑着摆摆手说:“没得事,没得事,爱上学是好事呀,多上学才能长本事。殷秋晚,这名字起得真不错!”
她拉着殷秋晚的手,弯下腰,温和地对殷秋晚说:“秋晚呀,跟老师一块去班里好不好?咱跟你爸说再见。”
眼看上课时间就要到了,余老师带着殷秋晚准备去教室。
殷秋晚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跟爸爸道了别,头也不回地跟着老师走了。倒是殷长安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心里莫名涌起一阵酸涩。
之前已经商量好了,殷老师每天骑二八自行车上下学,放学的时候顺便把殷秋晚带回来。早上殷老师去学校比较早,殷长安就自己送闺女。
先看看殷秋晚适应学校的情况如何,如果可以的话,她也要学着自己来回走了,毕竟农忙时节,大人没时间天天接送,而殷老师放学后也不能马上回家,他经常需要加班批改作业。
殷长安一个人回到家,刘红芳已经去地里干活了。
他找到刘红芳,把送殷秋晚上学的事情交代了一下,两人都觉得有些不适应。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刘红芳早早地回到家做好了饭,然后守在村口等着孩子们放学。
眼看着陆陆续续有小孩回来了,可殷秋晚却一直不见踪影,刘红芳着急了。她拦住一个孩子问道:“强子,咋没见刘军呢?”
强子站住身,想了想说:“我好像看到他去找殷老师了。”
刘红芳皱起眉头,心想殷老师带殷秋晚回来,刘军该不会也要跟着一起坐自行车吧?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片欢呼声,只见殷老师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前面坐着殷秋晚,后面跟着一大串小孩子,个个跑得满头大汗,可速度却一点也不慢,紧紧地跟着车子跑,殷振军也在其中。
殷老师骑到村口就翻身下了车,推着车子走过来。
他一只手把殷秋晚抱下来,拍拍她的头,对刘红芳说:“俺大奶,你这还专门来接呀?一晌午不见就想啦?”
“你家秋晚可真厉害,晌午课间休息的时候,余老师跟我说,今天学的课文,之前讲了两天,天天让学生背,一个班也没几个会的,咱秋晚听了两遍就背下来了,可把余老师高兴坏了!”
刘红芳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孩子上学,就怕在学校被老师找家长,老师的一句夸奖比什么都强。
她摸摸闺女的脸,问道:“今个儿上了学,高兴不?有没有好好听话呀?殷老师,麻烦你带晚晚回来,指望她自己走,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吃上中午饭呢!”
殷老师推着车子往家里拐,说道:“说这话干啥,咱又不是外人,这不是特殊情况嘛,那些调皮的孩子还不用我带呢!”
刘红芳笑着说:“中,俺就不客气嘞!赶快回家吧,吃了饭还能歇一会儿。”
刘红芳带着殷秋晚往家走,殷振军早就跑回去了,一路上殷秋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刘红芳看着闺女兴致勃勃的样子,突然觉得让她上学也挺好的,起码闺女今天看起来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然而,世事难料。刘红芳心里的高兴劲儿还没持续几天,殷秋晚就生病了,嗓子发炎,高烧不退,连水都喝不进去,自然去不了学校。
卫生所的大夫过来给她输液,殷秋晚急得眼睛都红了。她问前来的彭大夫:“叔,我明天能去学校吗?我才去了没几天,还有好多东西不会哩!”
彭大夫收好医药箱,笑眯眯地说:“明天可能去不了呦,你看你都起不来床,你好好吃药,很快就会好的。”
殷秋晚心里很不开心,嗓子疼得连东西都吞不下,每天都病恹恹的,不愿意吃饭。
殷长安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跟闺女商量:“晚晚啊,你看,你好好吃饭,等稍微好点,咱晌午就能去学校,下午正好去卫生所打针,行不行?”
殷秋晚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顿时来了精神。当晚,她强撑着喝了一大碗汤面条,出了一身汗,第二天早上果然好了许多。
她早早起床催着殷长安送她去学校,殷长安给她多带了一件外套。
到了学校,先去卫生所跟彭大夫打了声招呼。彭大夫给她看了看嗓子,又量了量体温,发现她还是有点低烧,嗓子发炎消退得特别慢,还得再输两天液。
他看殷秋晚的精神状态确实不错,就没说什么,让她去了学校,只是叮嘱她下午过来打针。
殷秋晚走进教室,好些天没见她的同学们一下子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她去哪儿了,怎么好几天都没来上学。
殷秋晚伸出手指,轻轻指了指嗓子,声音略带沙哑地说:“喉咙发炎嘞,还发烧,所以没来。”
这时,余老师也走进了教室,看到殷秋晚,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她从殷老师那儿听说过不少殷秋晚的事儿,没想到殷秋晚今天就来上学了。余老师听到殷秋晚说嗓子疼,二话没说,又折回办公室。
她拿起自己的茶缸,用壶里滚烫的开水仔细烫了一遍,接着倒满一缸开水,端着走进了教室。
殷秋晚在班里个头最小,所以被安排坐在余老师讲台的旁边,而殷振军个头最大,坐在教室的最后面。
上课铃响了,老师拿起课本开始讲课,殷秋晚也翻开借来的旧书,认真地看起来。
因为殷秋晚不用交学费,所以没有教材,但村里上过一年级的孩子多,借两本课本并不是难事。
课文讲完后,余老师给大家布置了课堂作业,小朋友们都各自忙活起来。
余老师端起茶缸,摸了摸,感觉水温不烫了,便走到殷秋晚身边,把杯子递给她,让她喝点水,殷秋晚乖乖地喝了起来。
从那以后,余老师的茶缸就天天放在讲台旁边,不用余老师提醒,殷秋晚经常主动端起来喝水,甚至还会拿着茶缸去老师办公室倒水。
一般孩子都怕老师,对老师的办公室更是避之不及,可殷秋晚却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不过她上课的时候从不捣乱,也不跟同学交头接耳说小话,总是安安静静地跟着老师上课、下课。
余老师特别喜欢她,她年纪虽小,学习却很快,又乖巧懂事,模样软软糯糯的,十分惹人疼惜。
尽管殷秋晚总是断断续续来上课,但同学们都很喜欢她,每次她一来,就有一堆人争着跟她聊天。
殷秋晚每天放学后都要去办公室等殷老师。按照辈分,她得喊殷老师大侄子。
殷秋晚对这个称呼有一种莫名的执着,一开始和殷老师接触不多的时候,她从不这么叫,可被大家开玩笑提起来后,她突然就对这个称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每天她一踏入办公室大门,第一句话准是:“大侄子,我来了!”
刚开始,办公室里的老师和同学们听到这话,总是哄堂大笑,可短短一个星期后,大家就习以为常了。
殷老师也很无奈,虽说在村里平时人情往来,大家都按辈分称呼,但到了外面,年龄相仿的人一般都直接喊名字,不然辈分低的人会觉得很尴尬。
可面对一本正经喊他大侄子的殷秋晚,殷老师试图跟她解释,殷秋晚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问:“为啥不能叫?你不是俺大侄吗?那叫啥?”
当殷老师表示可以叫他殷老师时,殷秋晚疑惑地看了余老师一眼,说:“可你不是俺的老师啊,俺的老师是余老师。”
殷秋晚再三强调,只有教她的才是她的老师。确实,好像只听她喊余老师为老师,办公室别的老师她都是喊叔啊,婶啊,这孩子还真是固执得很。
见实在跟她解释不清,大家也就不再纠结了,慢慢习惯后,还觉得挺有意思。
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冲着一位年纪不小的中年人喊大侄子,怎么看都觉得喜庆。
不过,这个特别的叫法并没有持续太久。殷秋晚上学一段时间后,和小朋友们相处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就跟着大家叫起了这老师、那老师,她好像把“大侄子”这个称呼彻底给忘了。
一直到她上了高年级,真的轮到殷老师教她,殷老师总是格外喜欢使唤她,她还觉得十分奇怪。
殷老师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笑眯眯地把她以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殷秋晚这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她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认命地抱起殷老师需要摘抄的练习册,一脸生无可恋地抄了起来。
像这样有趣的事儿还有很多,不过好在经常在办公室帮忙做事,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书,这让殷秋晚还是很满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