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旁边村的。本想上山挖点草药,可我还未上山便被水鬼弄得迷雾困住了。好在我每日采药都路过这,对这附近的路熟悉,很快便脱了身。走到这,就见你们似是要跟着水鬼进城,便拦了你们。”老翁拿起地上的空背篓,胯背在肩上,“那些水鬼就是要引人入城,然后把人全部吃掉,你们可不能进去啊!”
“等下,水鬼?”墨殇眉头微蹙,道“你说那些东西是水鬼?”
“没错没错。”老翁频繁点头“我曾经亲眼看到它们抓人,然后把人拖到水里吃掉。”
“怎么了?”司马聿清见墨殇面露疑色,便问“这人有问题吗?”
墨殇摇头,道“没有问题。”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司马聿清又看了眼城门门口停着的那队人,问“我们要不要进城?”
“御史大人你不觉奇怪吗?”初颜道“现在还未到戌时,城门口不应该无人看守吧!”
“没错。”墨殇附和道“既是送葬之人,怎会不抬灵柩,不举灵牌?而且那些人在迷雾中却能准确辨别方向,怎么看那帮送葬之人都有问题。”
老翁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送丧队伍,压低声音,道“这城里现在被水鬼占着呢,你们要跟他们进城,是会被吃掉的。”
兵士们闻言均将武器紧紧握在胸前,不自觉地靠拢。墨氏子弟们也将手放到剑柄上,作备战状。
墨殇跳下马,走到老翁面前,笑问:“我们赶了几日的路,就是想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您知道我们该去哪吗?”
老翁:“天儿马上就要黑了,这附近也没什么驿站。要不你们跟我回村吧。”
蔡真:“你们村在哪?”
老翁笑道:“不远不远。”
这个村子叫古里村,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村子,村子在城门东北角的密林深处,地图上没有标记,在场没人知道这个村子的存在。村子旁边有一条臭水沟,水沟上面飘着密密麻麻的浊物,一股奇怪的味道从臭水沟里传来,众人纷纷掩住口鼻。
两旁的枝叶在滴水,滴在身上,人更加冷了。
墨殇将初颜抱下马,将马缰递给旁边人。他走在老翁的身边,问“您所说的水鬼到底是什么来头?”
老翁道:“那些人都是被活生生扔进水里,淹死的。它们心有不满,想找害他们的人讨个说法,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队伍少说也有上百人了,” 蔡真看向老翁,“这么多人被害死,提刑按察司不管吗?”
老翁没回答。走过了几个门窗紧闭的院舍,一行人停在一个小院门口。
“我家到了。”老翁推开小院院门,道“诸位可以先来我家吃些东西。”
院子不大,一侧地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七八个药罐烧的滚沸,黑褐色的药汤顺着药罐往外溢。
墨殇瞟了眼药材架,问:“家里是有人生病了吗?”
“没人生病。”老伯将身上的空竹篓放到药架旁,弯腰将炉上的药罐拿起“替隔壁家的小外孙女煎的。”
“闻这味道这汤药里面应该有甘草、山参、防风、茯苓。”墨媱问“可是有人得了风寒。”
“没有没有。不是风寒!”老翁明显慌了,“天冷了,孩子抵抗力差,喝点汤药预防预防。”
“是啊,小孩子的抵抗力比不上大人,天一凉就容易得病。”墨殇拍了拍墨媱的肩膀,“我们这都赶了一天路,也没吃什么东西,你去把车上的吃的拿过来些。”
“你们先坐着。”老翁招呼一行人坐在小院一侧的长桌旁,道“我锅里还有些剩粥,我去端过来。”
“宿缃”
“姑娘!”初颜身后的宿缃走上前,“怎么了?”
初颜:“你去帮帮老伯。”
宿缃看了眼初颜,点头离开。
厨房里空空荡荡,没有食物,水缸和米缸已见了底。灶上摆放着唯一的一双碗筷,碗中是半碗发臭的米粥。
老翁拄着膝盖蹲下身,扒拉着灶中湿黑的柴火。他拿起一边的草枝,点了数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草枝点燃,老翁一只手护着点滴火星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对着草枝大口大口吹气。可那草枝和这老翁一样,黯哑无光。
“我来吧。”宿缃蹲下身,伸手拿过老翁手中的草枝。可她接过草枝后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只是低着头,将手中返潮滴水的草枝握紧。
“身娇肉贵的人哪做得了这个。”老翁叹了口气,道“还是我来吧。”
许是看这老人可怜,那骄傲的星火慢慢凑在一起,燃成一团小火苗。
老人挪了挪有些刺痛的腿,颤颤巍巍的将燃着的草枝放到炉灶里。他颤颤巍巍的将草枝放在灶炉里,黑黢黢的湿木依旧死气沉沉。
吃饭时,长桌坐不下太多人,墨氏弟子和兵士们自觉围坐地上。初颜、墨念音、墨殇、宿缃坐在桌子的一边,墨媱、司马聿清、蔡真、图南坐在桌子的一边。
老人端着那碗白粥出来本是坐在要坐在蔡真旁边,可他还未坐下,就见蔡真吸着鼻子,一脸嫌弃道:“你这粥里馋了什么东西,闻上去跟给猪吃的“潲水”一个味。”
老人抿着嘴低着头,一时有些尴尬。
“老伯,那边人多,挤。”宿缃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道“我这有地方,您坐在我这。”
老翁点了点头,坐在宿缃,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
“老伯,我们带了些肉干和甜糕。”初颜将吃食分给旁边的老翁,“您尝尝,味道如何。”
“不用不用。”老伯笑了笑,将初颜递来的吃食推还给她“牙都快掉光了,咬不动你那个。”
老翁吸溜了一勺白粥,问:“你们这是打哪来啊!”
坐在他正对面的司马聿清向后倾了倾身,襟着鼻子,道“少咸。”
“少咸好啊,那是大人物们待的地方。” 老翁笑了笑“前些年,我孙子也去过那个地方。”
墨殇问:“您孙子现下在家吗?”
“不在。”嘎嘣一声,老翁嚼到了石头。他也未将石头吐出,而是又舀了一口稀汤,蹙着眉就着汤喝了下去,“我瞧各位不像是普通人,不知是经商的还是做官的?”
墨殇笑道:“芝麻小官。”
“就算是小官,那也是衣食无忧的金贵之人。”老翁憨笑道:“不像我们,我们是拼命活也活不下去的下贱之人。”
司马聿清将口中的肉干咽下,满眼同情的看着老翁,道“您别怕,运送赈济粮的车马已过叾宁关,过不了两日就进棫州了。”
老翁笑了笑,没说话。
“您刚才不让我们进城,说棫州城被水鬼占了。” 司马聿清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半个月里,水鬼在城里抓了七八千人了。水鬼将那些人全部关了起来,不给吃的,也不给喝的,等那些人死后,便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然后将他们的尸体全部扔进溪水、水井里。”似是有异物梗在老翁的嗓子眼,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总之,好多人都死了。”
“七八千人?”司马聿清满脸疑惑“这么多人吗?”
老翁道:“这还只是我知道的一小部分,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人也被抓了吃了。”
七八千人的死亡还只是一小部分?周云琤登基后,在各地方政府都安插了自己的眼线。一次性死了这么多人,那些眼线怎会不上报朝廷?前日刚入都述职的棫州城左司布政使张仕安也未提及此事,这又是为什么?是真出现了鬼怪作乱的事情?还是这老翁胡说八道?
与心事重重的司马聿清相比,墨殇丝毫不关心那些人死活,反而饶有兴致的跟老瓮唠起了家常。
墨殇环视着院子,瞟了眼右侧耳房紧闭的房门,问:“老伯,您家几口人啊!”
老翁迟疑片刻,道:“就我一个人。”
墨殇问“您刚才说您孙子不在家,他可是不在本地去了外地?”
老翁答道:“是。”
“老伯,我这一路上看村里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也不掌灯。”墨殇顿了顿,问“乡亲们这么做是怕水鬼上门抓人吗?”
“算是吧。”老翁道“那水鬼过一段时间就会来村子里抓人,所以村民们都把门锁的严严的,在屋里也不敢出声。”
墨姚心有疑虑,问:“水鬼如此猖獗,你们可有向山上的仙家求助?”
老翁淡淡的笑了笑,道:“山上的人管不了那些水鬼。”
连赶了几日的路,又刚大战一场,众人都已疲累不堪,互相靠枕着彼此,眼皮一闭,便沉沉睡下。四下无声,整个村子将要陷入深深的梦境……
“哒哒哒~”
墨殇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睁开眼,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兀自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与此同时,院外传来一阵木门开合声,声音极为整齐统一。诡异的是,他只听到了门的开合声,并未听到任何脚步声。
墨殇睨了眼面前突然出现的‘人’。看身形,这‘人’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他身上的衣着像是被刮烂了,无法遮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深浅不一的伤口。
这孩子身上确实有鬼气,难道这就是那个水鬼吗?
司马聿清此时也醒了。墨殇瞟了眼司马聿清,只见他吓得一个哆嗦,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张得老大,整个一个吓破了胆的样子。可能是怕那东西注意到自己,司马聿清用手捂着嘴,大气不敢出一声。
男孩歪着头,与墨殇僵持半晌。见墨殇不理他,男孩转身便去敲老翁房间的门。
“爷爷,爷爷……”男孩一下一下机械地拍击着房门 “我回来了。”十多种音调揉杂在一起,听上去像是尖爪在瓷面上重挠,让人不禁汗毛倒竖。
“爷爷?”墨殇思忖着“没错,刚才那老翁确实说过自己有个孙子。看这光景,这孩子多半早已遇害了。”
男孩依旧机械性地敲着门。过了很久,门闩抬起的声音响起,门从内缓缓打开。
“我操了!”不知道是谁惊喊。
月光下,一个无头老翁站在屋子的门口。
脚下的土地在剧烈颤晃,树木被阴风裹挟着连根拔起,土地一寸一寸地崩裂。墨殇抢过初颜,横抱在怀中。
眨眼间,景色急换。
“金银好,金银好,乱坟埋骨他人享。
功名好,功名好,登堂入相人却亡。
长生好,长生好,敲骨榨髓魂没了……”
古怪的歌声再一次响起。
“听说那些人都是被活生生扔进水里,淹死的。”墨殇回过神,发现老翁正站在自己的面前,说着和初遇时一模一样的话“它们心有不满,想找害他们的人讨个说法,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众人愣在原地,一身冷汗。
初颜拍了拍墨殇,示意墨殇放自己下来。墨殇笑了笑,将初颜稳稳放下。
老翁见众人正呆立在村口,不往前走,便问“怎么不走了?”
“我家就在前面呢!”老翁冲着众人指道,“不远。”
“这个……”司马聿清看向墨殇。
蔡真虽非修道之人,却也知情况不对,他们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时间。
“墨宗主。”蔡真冲着墨殇笑了笑,轻声道“我们……我们不能进去吧!”
墨殇看了眼站在面前的老翁,笑道“麻烦您在前面带路。”
众人无语。
“墨宗主,你没看出来问题吗?”蔡真见老头走在前面,便凑到墨殇耳边,小声道“这个村子有古怪。”
“我知道。”墨殇道“可若是不进村,我们便会不停重复,直到困死在这里。”
流程和之前一样,老头边走,边和墨殇聊着一模一样的话题。一进老翁家,众人便都自觉地退靠在一边。
墨殇见老翁疑惑的看向众人,解释道。“我们赶了三日的路,大家都累的不行了。”
“好好好,是该休息休息。”老翁说着,转身锁门。锁好门,老翁往前走了几步后,似乎怕门没锁好,又返回门口,确认了半晌。
这次老翁锁了门,直接进了卧室。众人见老翁进了卧室,连忙跑到墨殇身后。
蔡青坐到墨殇旁边,小声问“墨宗主,怎么回事到底?那个水鬼一会不会还要出现吧!”
“这个村子是人为造出的魇城,我们的现下被卷入到了魇境中。”墨殇的眼神从老翁屋子上抽回,看向众人“只要不惊到魇境中人,让曾经发生过的故事顺利走完,我们便能走出去。”
“既然是曾经发生过的。”蔡青思忖片刻,道“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不是剧情中存在过的人,我们便不受这里面的东西的影响?”
“理论上。”墨殇道:“是的。”
蔡青抓住了墨殇话里的重点:“理论上是,那就是说我们有可能被攻击了?”
“曾经存在在那段故事里的人或者是与魇境中人有所关联的人不算是旁观者。”墨殇道“不是旁观者就会被影响。”
蔡青道:“有所关联的人?”
墨媱有些不耐烦,解释道:“就是被困缚于魇境中人的所爱之人、所恨之人、所怨之人。”
大齐士兵们听到此话皆是舒了一口气。
“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我肯定没事。”
“我也是。我不光没来过这,我听都没听过这里。”
“我老家是棫州城的,可我从来没来过这里,也不认识这里的人,这里的人跟我也都没什么联系,我肯定也没事。”
士兵们互相自证着,说完了各个都放了心。
“拐这么大个弯要做什么?”司马聿清耸了耸肩,“想说什么直说不就好了?”
“我非造魇之人,我怎么知道那人要做什么。”一旁初颜打了个哈欠,墨殇便不再说话。
知道自己肯定不会被所说的水鬼攻击,众人纷纷放松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