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古勒回到会同馆时,宴会上见到的美人正穿着一身红色嫁衣端坐在床榻上。摇曳的红烛为阿斯古勒的脸上涂上了一层适时适景的红,暖红色的房间藏着无法言说的欲情。
盖头还未撕开,美人的衣裳已被褪了大半。急促的喘息裹着娇吟,整个房间充斥着即将迸发爱欲。
“咳咳。”房间突然传来男人的轻咳。
“什么人!”压在美人身上的阿斯古勒一怔,爬到床边,举着立于床边的弯刀。
一人自窗边黑暗处走来。阿斯古勒探头,眯眼一瞧,只见司马聿清尴尬的背对着他们。
司马聿清低着头,略显尴尬道“我一直坐在窗边,我以为大人能看到我。”
饿极的虎狼被人抽走了到嘴的肉。阿斯古勒压抑着怒气,提好裤子,下床抓起外衣。阿斯古勒系着扣子,问“御史大人来我这做什么?”
司马聿清转过身,笑道“给您送美人,顺道讨杯喜酒喝。”
阿斯古勒坐到桌前,翻过桌边的两个酒盏“御史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我也不跟特使大人您绕弯子。樊特使今日说斡木鲁铁骑及三处兵幕南下是为了拜谒宗庙。这个理由我不信。”司马聿清拿着酒盏,为阿斯古勒斟满一杯,道“我今日来就是想从您这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这事其实不算是什么大事。说出来也无妨。”阿斯古勒接过酒盏,道“此事关乎一段风流事。”
“风流艳事人皆爱。” 司马聿清饮了口酒,舔了舔嘴角,浪荡的笑道“漫漫长夜,可不就要枕着风流艳事入梦嘛!”
“阿斯古勒与司马聿清对视一笑,而后道“我王刚承袭王位时,曾带刚入帐的女子临时出猎,怎料那女子是后邸部族派来的刺客,那女人勾结随护的斡木鲁骑兵,行行刺之事。从那以后,姬妾不准随王出猎便成了一个铁律。三年前,西北小部落安达图部族首领忽图吉将女儿忽图媞娜送给我王,忽图媞娜入账后便得盛宠,日日随我王出入各处。一年前,我王私下带着忽图媞娜临时出猎,那些争风吃醋的姬妾将此事捅出,当时的国老听说此事后,联合群臣进言,要求处死忽图媞娜。迫于群臣压力,我王无奈下令处死忽图媞娜。然而行刑前夜,关押忽图媞娜的营帐突然起火,火灭后,营帐里发现了浑身烧焦的忽图媞娜。”
“偷梁换柱之计?”
阿斯古勒道:“没错。真正的忽图媞娜被提前放走,被我王秘密安置在瓦尔图草原附近的私帐中。前几日,忽图媞娜还活着的消息不知为何传到了王后的耳朵里,欲对忽图媞娜不利,我王这才以拜谒宗庙为名派出斡木鲁铁骑及三处兵幕保护忽图媞娜。”
司马聿清笑问:“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兴师动众?”
阿斯古勒挑眉笑了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
客栈门口,墨念音正坐在门口,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蜷抱着自己,一边抹着泪,一边焦急的东张西望着。
“小姐,我们进去等吧。”清茗紧了紧墨念音身上披着的斗篷,道“璟公子说家主他们已经往回走了,想来马上就到了。”
“不要。”墨念音打着哆嗦,道“我在这,就在这……”
清茗劝道:“这里太冷了,我让厨子做了你最爱喝的醪糟汤圆,你先去吃点。吃完了,我们再过来等着,好不好?”
墨念音没有说话,只是悄悄的向旁边挪了挪,抱着自己抱得更紧。
清茗见墨念音这光景,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默默坐在她的旁边陪着她。
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墨念音终于看到了墨殇的马车从巷子口驶来。那一刹那,她抖落身上披着的斗篷,冲着马车撒腿就跑。压抑着的委屈瞬间迸发,她一边跑,一边如同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般嚎啕大哭。
马车骤然停下,墨殇先于初颜下了车。
“我怕……”还不待墨殇开口,墨念音便一屁股坐在泥地上。一边紧抱住墨殇的腿,一边悲泣着“都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
“怎么回事?”墨殇见墨念音全身湿透狼狈不堪,便责问赶来的清茗“她这是怎么了?”
“禀家主。”清茗跪下,道:“昨夜念音小姐寻不到你和初颜姑娘便一直守在客栈门口,我们怎么劝,她都不进去。”
墨殇僵了半晌,蹲下身,用手掌轻轻抹掉墨念音脸上的泪水,安抚着“我们都在,没有不要你,你别怕!”
“不在……”墨念音似是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浑身发着抖,手紧紧的抓着墨殇“你们,不要我……”
“都说了,是噩梦。噩梦不是真的。”墨殇紧紧的搂着墨念音。
“不要我,不要我……”墨念音越哭越伤心,跺着脚,嚎啕大哭。
初颜的头沉得难受,墨念音的哭声更是让她莫名的烦躁。她走下车,强撑着仅有的耐心,柔声安慰道“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姐姐昨晚有事,这不是回来了吗?”
“姐姐!”墨念音醒了醒鼻子,举起手,勾起小拇指,盯着初颜,认真道“拉勾。”
初颜不解:“拉什么?”
“拉勾。”墨念音伸着小手指,焦急的等待着。
初颜也不知自己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心里明明想的是不理会,可还未待自己的脑子反应过来,小指就已经紧紧勾在墨念音的小指上。
墨念音脸上的沮丧顷刻消失,她看着从两指旁溜出的那束微光,呵呵的傻笑开来。
客栈里,雁门派的人早没了踪迹。墨殇叫人把梁寒身上的伤处理好,便下楼去催膳。
“我以为梁寒被盯上是因为他大闹提刑按察司,如今看来,他被抓并非那么简单。我们的人已查明,姜毅监视梁寒已三月有余。”宿缃靠坐在圈椅上,敲着肩“你不觉得奇怪吗?梁寒在姜毅眼皮底下隐姓埋名数年都未被发现,姜毅怎得突然关注到他?”
“我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他行事低调,唯一抛头露面的机会就是去南柯楼见我。可他每次与我碰面,左右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又都会避人耳目。”初颜碾着石钵中的红蓝花,“怕是有人将梁寒的身份告诉了姜毅和冯文苳,他们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宿缃歪头,看向初颜:“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借姜毅和冯文苳之手除掉梁寒?”
“或是借姜毅和冯文苳之手除掉梁寒,又或许是借着梁寒逼我向姜毅和冯文苳发难。”初颜道 “具体是哪个,我也不知。”
“不管是什么,能操控布政使之人,绝非寻常之辈。”宿缃挑了挑眉,笑道:“你这对手怕是不简单啊!”
“是啊,不简单啊!” 初颜把黄汁淘去,用小勺将红色染料舀道一旁的小罐里“今日,我在闹事的百官中看到了刑部尚书何忠诚。何忠诚是冯文苳的得意门生。老师陷祸,学生怎么能置身事外?”
宿缃问:“现在就要动他?”
“同船共命,没有一个死一个还好好活着的道理。”初颜扭了扭脖子,靠着椅背休养半晌“我让你去查裕勤郡王周弘颐,你查到了什么了吗?”
“如你所知,这些年,周弘颐府中之人频繁往来于十七里商行,不仅‘占巢’卖盐,还从事军马走私。他名下有十余艘双桅商船,这些商船多往来于芜尊、梁沣两国。”宿缃拿起盛满红色燃料的小罐闻了闻,向初颜手中的石钵中又扔了一把玫瑰花瓣,“郡王、朝臣涉商比比皆是,从事违禁物品贸易也是不胜枚举,你为何要查他?”
“他弃姜毅而选择林宏让我感觉很有问题。”初颜道“他为何要选择插手两人的竞争?为何要帮助一无所有的林宏?”
宿缃思忖片刻,道“或是旨在龙椅宝座,又或许想要像吴晋政权和尨稽政权,据地为王?”
初颜沉默,她也不知。
厨房内,老板娘正操持着早膳。
得知这客栈内住着魔头墨殇的时候,客栈中的人和客栈的伙计全都瞬间卷铺盖逃走。老板娘本来想着携款而逃,可奈何收拾金银细软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刚收拾好包袱,这个天煞的魔头已然回到了客栈里。
于是,老板娘只能悻悻的退到一边,小心翼翼的为这魔头准备早饭。
“在做什么?”
正在煎鱼的老板娘听到背后墨殇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铲子哐当掉在地上。
老板娘瑟瑟的将铲子捡起,屁股靠着灶台,忍着烫,垂着头,瑟瑟的说“做……做红烧鱼。”
墨殇从腰中取出了一枚金元宝,放到一边“旁边有一个粥铺,麻烦您帮我去买些白粥。”
“……粥铺……白粥……粥铺……白粥……”老板娘使劲压低着头,将墨殇的话快速的在脑中过了几遍,生怕自己记错了什么,惹这魔头不高兴,丢了小命。
墨殇补充道:“还要麻烦您跟店家说,麻烦店家在粥里加些桂花蜜,如果没有桂花蜜,蜂蜜也可以。”
“桂花蜜桂花蜜……桂花蜜……”老板娘不自觉的用嘴重复着。
墨殇也不知那老板娘听没听明白,道了谢后,无奈离开。
没过多久,一大桌丰盛的吃食端上了桌。墨念音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刚才心里的阴霾完全不在。她贴坐在初颜的旁边,摇着双脚,捧着面前装鱼的盘子,起劲的将盘中的鱼肉一块一块的搬送到初颜的碗中。
初颜刚刚去瞧了梁寒,见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本就没什么胃口,眼下,她看着那碗中逐渐堆成山的鱼肉更是觉得腥的想吐。她在面前的白灼菜盘里夹了一口绿菜,便放下了筷子。
墨殇拦下了墨念音,沉声道“念音,姐姐的碗放不下了。”
墨念音反应了半晌,丧了气的垂头坐在一边。
“米饭吃着有点硬,”墨殇说着,拿着勺子,将白粥递给初颜“喝点这个白粥吧!”
“谢谢。”初颜接过,放在面前。
那白粥还冒着热气,粥里夹杂着香甜的桂花蜜。初颜闻了闻味道,还不错,拿起旁边的勺子,喝了一口。
“左相的事情你不必太过愧疚。”墨殇道“左相乃智术直臣。不似宠臣奸臣,智术之臣悖逆人主之心,谏人主邪僻之欲,受人主厌弃是常有的事。彼时,先皇沉迷修道,权柄交由内阁,太子大位空置,各位皇子与朝中大臣结党。主惑权轻,奸臣当道。在这种情况下,左相必不可长存。”
初颜点了点头,低语道“当年,左相占着高位,不偏帮不站位,等于得罪了所有的皇子们。彼时周云琤的生母郭贵妃得了疫病后形容憔悴,精神疯魔,遭到先皇嫌弃,将母子二人幽禁在祁南行宫,自顾不暇。那种情况下,左相为人刀下鱼肉,迟早会被排挤出去。”
墨殇放下筷子,看向初颜“这半年来你一直私下救济左相,一直派人调查左相。我不知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我猜测他对你很重要。我将你带出南柯楼当日,我便同时派了墨媱去了林家,想把左相带走。”
“墨媱到林家之时,左相并不在。她刚要走,就看到了冯文苳带着一众士兵闯了进去。冯文苳派人挖地下井,找到了一块玉符一样的东西。”
玉符一样的东西?
初颜知道,冯文苳找到的这个东西就是左相所说的那个阴符了。
“那之后,我听说左相失踪了,我便猜测冯文苳或许与左相的失踪有关,便派人一直盯着冯府。昨日,下人来报,说夏权派人给冯文苳送了一个人。看那人的样貌似乎是个老者,我便猜测那人应该是左相。”墨殇盛了一碗白粥,上面撒了一勺糖,用勺轻轻搅动着,道“我猜,大齐的小皇帝周云琤早就想要了这冯文苳和夏权的命。这两个人既然迟早要死,那还不如光明正大的死在你手上。”
“你说周云琤想要冯文苳的命?可周云琤前几日刚复冯文苳兵马大元帅一职”初颜不解道“既要取冯文苳的命,为何又大张旗鼓的复他的职?”
墨殇问:“大齐曾是中原第一大国。可如今却是任人宰割的猎物,你可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