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清玉箸轻点琉璃盏,空灵回响中,悬浮的鱼片突然折射出星图光斑。
“这是天然的阵纹!”
话音未落,整座楼层忽然陷入奇异的寂静。
只见十八道青铜编钟自穹顶徐徐降下,钟身缠绕的锁链上符文明灭。
当第一声钟鸣荡开时,所有珍馐竟同时泛起灵气涟漪,赤羚肉表层霜纹化作游龙虚影,碧波鲛脍上的星图开始徐徐轮转。
“这是...食阵?“
季向雪握筷的手微微颤抖,她看见自己夹起的雪鹿腩正在玉碟中化作奔跑的幼鹿虚影,鹿角绽开的冰晶莲花里凝结着千年雪髓的清香。
顾九清抬手截住一缕逸散的酒香,朱果香气在他掌心凝成寸许小剑。
“以钟鸣为引,珍馐为阵,好个醉仙楼。”
他仰首饮尽盏中酒,眼底映出编钟上流转的太古铭文。
“这道';八荒宴';,怕是抵得上一件灵器了。“
季向雪忽然按住腰间嗡鸣的短刃,她面前那碟炙凤舌突然腾起金焰,火焰中隐约有凰鸟清啼。
少女并指如剑斩开焰光,焦香里裹挟的涅盘之气令她周身真气都为之一荡。
“吃吧。”
顾九清轻笑,玉箸点在编钟投影的阵眼处,整桌珍馐顿时灵气暴涨。
“这等机缘,可不止是口腹之欲。“
两个徒弟相视而笑,筷影翻飞间,灵气化作的珍禽异兽在席间奔走。
顾九清望着大快朵颐的两人,微微一笑,也用起餐来。
………………………………
此时,顾九清夹起一块琥珀色的水晶肘子放入口中,脂香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二楼临窗的小间传来刻意压低的絮语。
他执箸的手微微一顿,青瓷碗沿映出那双骤然清明的眸子。
“最近凌阳域的风声,你可听闻?“
粗粝的嗓音裹着酒气,惊起雕花梁上栖着的三足金乌雀。
这种通体赤红的灵鸟向来警觉,此刻却只顾梳理翎毛,显然早已习惯此间喧嚣。
邻近两名武夫对坐而饮,玄色劲装下筋肉虬结,虎口处老茧如铜钱般厚重。
两人周身浮动的血气不过九品淬体境,连跑堂小厮都比他们高出两境。
赤渊界武道九品,自下而上分作淬体、锻骨、洗髓、换血、通窍、立命、金身、真武、武圣,每突破一品都需历经血肉重塑之苦。
现在正在说话的人,就是武道武夫的最底层。
而他们说凌阳域正是顾九清他们现在所在地区。
赤渊界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大洲。
而每个洲分为东、西、南、北四境,而每一境之下还有着域这个区域划分。
凌阳域是东洲北境最小的一个域,有着数千万生灵和亿万平方的面积,广阔无比。
还好这个世界有着空间传送阵这种东西,否则想要横跨整个东洲,普通武道武夫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完。
“能有什么事?“
问话的汉子撕下烤灵雉腿,油脂顺着络腮胡滴在绣着冰蚕纹的桌布上。
“莫非又是哪家宗门在凌阳域抢地盘?“
最先开口的刀疤脸环视四周,他猛然压低身子,声音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
“嘿嘿,你不知道,就在半个月前,有消息传出血狱大圣麾下的';玄冥刀君古玉';的传承,会在凌阳域现世。”
哐当一声,传来陶瓮坠地的脆响。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二楼许多食客的嘈杂声同时消失,檐角悬挂的七宝琉璃灯忽然明灭不定,投射在墙上的影子扭曲乱舞。
顾九清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盏。
赤渊界自万年前灵潮消退,二品真武便已成传说。
如今东洲各大圣地掌教不过三品金身巅峰之境,这片东洲北境最贫瘠的疆域,纵横九千万里却无一条完整灵脉,竟有着能颠覆格局的二品真武传承?
“你莫不是喝了幻心草泡的假酒?“
络腮胡的嗤笑打破死寂,油乎乎的手掌拍得碗碟乱颤。
“谁不知玄冥刀君当年征伐北冥海,最后连尸骨都葬在归墟深处?“
然而,此时一名靠楼梯的老者手中卦签哗啦啦散落一地。
这位常年在此说书的白须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浑浊双眼死死盯着卦象。
“坎上离下,水火未济......大凶之兆!”
看到这一幕,顾九清不为所动,捻起一粒琥珀核桃,神识却如蛛网般悄然铺开。
“昨日已有十七波人马来到凌阳域,最弱的都是五品换血境……”
“真的假的?“
灯光投下的光影在二楼的墙面上摇曳,只听一人侥幸地问道。
他攥着酒碗的手指节发白,喉结滚动两下,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滴落在粗布衣襟上。
二品传承现世凌阳域,那些圣地掌教怕是要齐聚于此了?
角落里的有的人攥着茶盏,指节泛白。
面对质疑,那男子压低声线,说道:
“当然是真的,血狱圣地已有一行人血虹贯空而来,你说那位顾长老会不会......“
“啪!“
不远处,一位紫袍老者突然将酒盏重重按在案上,盏底云纹与檀木相击的脆响惊得二楼竹帘齐颤。
角落里有人不慎碰翻酒碗,暗红色的“千日醉“泼在青砖地面,顿时腾起缕缕青烟,蚀出蛛网般的裂纹。
顾九清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咒力,听到他提起这个名字,全场更加沉默下来,鸦雀无声。
“那位不是正在血狱圣地闭关么?“
死寂如墨汁在茶楼中晕染开来,连穿梭添茶的青衣侍者都僵在原地。
檐角铜铃被风撩动的叮咚声格外清晰,斜照的日光里浮尘凝滞,仿佛连时光都畏惧这个名字。
顾九清垂眸望着掌中袅袅升腾的茶雾,氤氲水汽里倒映着琉璃窗格割裂的残阳。
他指尖轻轻划过盏沿,看着涟漪将那张年轻面容搅碎成细碎光斑。
他们大概想不到,他们提到的人此刻正披着幻形法衣坐在这市井茶楼。
“这帮人倒是记性好。”
顾九清垂眸看着手中浮沉的云雾,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
“顾长老“这个称谓,正是特指血狱圣地的顾九清。
年轻一辈听着这个名号长大。
在数十年前,顾长老这个名号如同飓风一般,席卷整个东洲大地,几乎没有武夫不知道他。
因为他是曾经打得各大圣地长老低头,圣地掌教都忌惮的狠人。
如此威名即便过了数十年,依然响亮无比,令无数人惊颤,让日月圣地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存在。
顾九清这个名字,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年轻一代的心头,让他们感到无比沉重。
所以,即使顾九清年纪不大,但是东洲无数人还是尊称其为顾长老。
听到这些人提到他,顾九清神色不动,心中却是有些怪异,听着别人讨论自己的威名,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都怪当初年轻了,现在回想起来有点社死,也有点害怕。
当初他应该稳健一点的,毕竟惹了那么多人,要是背后那些老怪物真的下手,他恐怕都活不到现在了。
………………………………
“轰!“
楼下突然传来一道声响,青石板铺就的街面炸开十八道蛛网状裂痕,裂纹中窜出三尺高的幽蓝冰焰。
一旁檐角垂挂的青铜铃铛应声爆裂,碎屑未及落地便在半空凝成细碎冰晶。
烟尘深处传来龙吟般的嘶鸣,震得临街上的金线刺绣寸寸崩解。
只见十八匹通体雪白的龙鳞驹破雾而出,碗口大的铁蹄每次踏落都在石板上烙下冰霜纹路。
这些妖族异种口鼻喷吐的寒气在空中结成霜花,额前玉角闪烁的寒芒竟让三丈内的青砖表面爬满冰裂纹。
它们拖曳的鎏金车辇通体由玄冰魄雕成,车顶悬着的九盏幽冥灯在日光下泛着诡谲的靛蓝,灯芯里分明跳动着被禁锢的妖兽精魄。
最骇人的是车辕处九条寒铁锁链,每条锁环都篆刻着密密麻麻的镇魂咒文。
锁链末端拴着的九颗妖兽头颅仍在滴血,独角雷犀的断角迸射着紫色电光,赤焰狮的鬃毛竟还在熊熊燃烧。
粘稠的血珠坠地时发出“嗤嗤“声响,在青石板上蚀出缕缕青烟。
“顾九清算什么东西?“
车帘掀起的刹那,整条长街的水汽瞬间凝成冰晶。
檐下融化的雪水在半空冻结成冰棱,街边乞丐捧着的破碗里,浑浊的温水眨眼化作冰坨。
说话之人身着银丝滚边的玄衣长袍,眉心那道冰蓝色竖纹如同第三只眼睛,吞吐的森然寒气在空中凝成九朵冰莲。
他屈指轻弹的动作仿佛拨动天地琴弦,三丈外的云雾突然炸开,化作万千利刃悬停半空。
每一片冰刃都折射出七彩寒光,刃身上浮现出古老的山海图腾。
“这次他若敢来...“
青年抬手虚握,漫天冰刃竟凝成一柄十丈长的冰晶巨剑。
剑身表面浮现出连绵的冰川虚影,剑格处盘踞的冰龙浮雕突然睁开双眼,两道寒芒直射苍穹。
整条长街的地面开始结出霜花,距离较近的几个商贩须发瞬间挂满白霜。
“本座便用这柄长剑,给他刻块像样的墓碑。“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九颗妖兽头颅同时发出凄厉哀嚎。
被寒铁锁链禁锢的残魂在冰剑威压下扭曲变形,迸发的怨气竟在车辇四周形成九道血色旋涡。
那声音中裹挟的杀气让百米外的麻雀纷纷坠地,羽翼上结满冰碴。
而二楼,顾九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柄悬空巨剑。
他指尖在越窑青瓷茶盏边缘轻轻叩击,盏中碧绿清香表面泛起细密涟漪。
当第十八道涟漪荡开时,一滴茶水突然跃出盏沿,在空中凝成寸许长的冰针。
“日月寒狱第三重,有点意思。“
冰针“叮“地一声坠回茶汤,原本碧绿的茶水竟化作玄黑之色,表面浮起薄薄冰层。
随后,那一队人马走了进来,登上二楼,恐怖的气息顿时席卷开来,仿佛一股无形的风暴,让整个空间都为之颤抖。
二楼窗边的烛火猛然晃动起来,原本喧嚣的二楼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连檐角悬挂的风铃都凝固在震颤的瞬间。
十八道暗金云纹靴底踏过朱漆门槛的刹那,整二楼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
此时,全场陷入了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股气息震慑,就连先前那人都没有再开口,都神色沉凝地低着头,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敬畏和恐惧。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五道身影裹挟着凛冽罡风步入二楼,为首的素衣老者抬手轻叩栏杆,那些躁动的镇煞铃瞬间归于沉寂。
他们身穿肩绣日月的道袍,银线绣制的日月纹路在衣袂翻飞间流转着微光,最末的少女腰间悬着柄通体漆黑的短剑,剑鞘上九颗血髓晶石正吞吐着妖异的红芒。
他们的衣着,在衬托着他们的不凡身份。
只见众人的面色高傲,眉宇间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仿佛世间万物都在他们脚下。
他们的出现,让在场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开口,便是一群武道武夫也纷纷闭嘴,生怕得罪对方。
即便不清楚他们的来历,但是仅凭其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气息,就远超寻常武夫,令几个淬体境界的武夫都心惊肉跳,自知远非敌手,自然不敢得罪。
………………………………
看到二楼的景象,他们一行的女子有些诧异地说道:
“酒仙楼内竟然还有凡人?“
玉葱般的手指捏着鲛绡丝帕掩住口鼻,少女那双流转着星辰之辉的眸子扫过二楼。
她纤细的眉尖蹙起,足尖下意识地离地半寸。
“师妹且忍耐些。”
闻言,蓝衫青年轻声安慰道。
他轻挥衣袖,青玉扇骨在掌心转出莹润的光晕。
“北境边陲这等穷乡僻壤,连护楼大阵都凑不齐九重禁制,能有座酒仙楼分号,已是不凡了。“
话音一落,最后登楼的玄衣少年突然踏前一步。
腰间悬挂的青铜古剑嗡鸣震颤,剑鞘上盘踞的饕餮纹骤然亮起猩红血光。
霎时间整座楼阁簌簌震动,周围七盏长明烛火齐齐暴涨三寸。
“聒噪,自觉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