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曾接受过骑士教育,并几乎将皇帝历史书背得滚瓜烂熟的人,希娜敏锐地察觉到,斗技场的遗迹与那些旧日邪教徒留下的痕迹极为相似。
但戴隆却以自己的言行证明了他对皇帝的忠诚。
神职者们一致认为,戴隆对皇帝陛下的信仰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收了戴隆的钱,谁也无法确定。
或许,根本没人收过钱,毕竟,在这斗技场中,以皇帝之名杀戮无数,并为他欢呼、狂热,才是教团唯一看重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首席骑士阁下是否也该证明一下自己的信仰呢?”
戴隆随意的一句话,让希娜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冷冷地问道。
“皇帝陛下一向强调服从与纪律。据我所知,蓝玫瑰骑士团的团长并非您,而是另有其人。可是,我见到您的次数却远远超过了团长。而且团长从未对我做过明确的教义指导,反倒是您,总让我觉得压力山大。难不成,这一切都是您个人擅作主张吗……?”
“不要歪曲陛下的教诲!”希娜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威严,接着继续说道,“‘服从那更高的善意,虽然并非全无瑕疵,但总有更优的选择。’还有,‘纪律并非束缚。每一块单独的石块或许渺小,但在纪律的结合下,你们将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
希娜正准备围绕圣典展开一番讲解,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思路。
戴隆皱了皱眉,而希娜则因自己方才失控地陷入讲述而感到一阵羞愧——她今天的目的明明是来审问戴隆,却反而被他轻而易举地挑动情绪,落入被动,甚至失去了该有的冷静。
“什么事?”她努力稳住语气问道。
“达、戴隆大人,斗技场出了些状况。”
“什么状况?”
戴隆眉头一皱,带着一丝不耐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却在经过希娜身边时稍稍停住脚步。
“希娜大人,看样子今天不是一个好时机。如果您允许,我想先行告退。”
“不必了。”希娜摇了摇头,“斗技场出了问题,恐怕是与武器相关吧?我也一同前往。”
斗技场的问题?这对希娜而言,未尝不是一次机会。
戴隆稍稍犹豫了一瞬,随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两人匆匆赶到斗技场的入口时,看到一群士兵正神情紧张地对着场内大喊:“放箭!把它射成刺猬!”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戴隆一声厉喝,士兵们这才慌忙退到一旁。他与希娜穿过他们,走向斗技场的内部。
“那是……?”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不由得屏住呼吸。斗技场中一片惨烈,几乎没有几个士兵还能完整地站立。
遍地都是死者,尚未断气的人则瞪着双眼,看着自己的鲜血流了一地,发出痛苦的哀嚎。靠墙蜷缩着、浑身颤抖的士兵随处可见。
斗技场内的尸体堆积如山,汩汩流出的鲜血将沙地彻底染成了猩红。
而此刻,斗技场的中央,只剩下一人伫立。
那人浑身插满箭矢,依然笔直地站着。
“戴隆大人来了!停止射击!”
随着命令下达,箭雨戛然而止。
浑身插满箭的男子微微晃动,随即缓缓倒下。而他倒下的身影后面,一个少年的身影逐渐浮现。
当尤安的剑刺穿监督官的喉咙时,周围的士兵竟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虽然这是血腥的斗技场,但他们过去面对的对手,无非是些毫无反抗能力的奴隶、发疯的狂人,或者酩酊大醉的醉汉罢了。
若是强壮的成年男子,他们或许还会稍微紧张,可谁又能想到——这一次站在他们对面的人,竟然是一个看起来还不到十岁的孩子。
监督官倒下的那一幕,荒唐得像是某种恶作剧。
然而,随即向他们猛然冲来的尤安,却冷酷得令人窒息。
“啊,啊啊啊——!”
第二声凄厉的惨叫划破空气,士兵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为时已晚——尤安的剑已经精准地斩下了第三个士兵的头颅。
以一个孩子的力量来说,斩首本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成年男子,或许也只有用斧头猛劈才能做到。
但尤安的目光中,透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冷静与经验,那是历经无数战场厮杀、将一生奉献于血腥杀戮的皇帝之眼。
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每一个士兵颈骨的关节缝隙,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入那细如针孔的薄弱点,瞬间撕裂敌人的生命。
成年男子的头颅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在地,这样的画面荒诞到令人无法相信。
士兵们的脑海一片空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直到第六人时,尤安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剧烈的喘息涌上胸口。
尽管这些士兵的实力谈不上高明,但他们毕竟是全副武装的成年男子,体型高大,人数占优。
为了弥补身体上的差距,尤安甚至调动了贯穿自身的魔力,以此增强自己的速度与力量。
如果此时将魔力用来撤退,他完全有机会逃出生天。
然而,尤安没有选择逃跑。他继续挥舞着手中的剑。
挥击,斩切,收割。
尤安的剑技简洁到近乎冷酷,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如同农夫在田间收割成熟的谷物。唯一的区别是,他所割下的,是人的头颅。
即便他的每一次动作都在竭力节省魔力,但那冰冷而精确的剑势,却让士兵们的内心被恐惧彻底吞噬。
“别轻举妄动!”
即使没有队长的喊声,那些仅存的士兵也早已本能地退开。
他们手中的长枪在颤抖,晃动的枪尖清楚地揭示了他们的恐惧。
队长迅速清点人数,当他发现己方的兵力已经锐减至此,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愕。
幸运的是,尤安显然已经露出了疲态。如果继续围攻,或许还有胜算。
然而,他很清楚,哪怕自己下达命令,士兵们是否还敢冲上去都成了问题,此时,那些人正不时偷偷瞄向他,同时一步步后退,试图远离那个噩梦般的少年。
而这短暂的停滞,却成为尤安喘息的机会。
他大口大口地吸气,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真是奇怪的感觉。”
曾经身为皇帝时,只要有一人死去,他都会感同身受,内心痛苦不堪。
当然,他理解那些牺牲的必要性,有时甚至不得不亲自下令。
忠诚的士兵们心甘情愿地遵从他的命令,而尤安也从未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他会为他们哀悼,为自己无法做到更多而深感遗憾。
可如今,他却亲手毫无意义地夺走了人类的生命。
更讽刺的是,尤安对这些死去的人却连一丝怜悯都生不出来。
脑海中回荡的,只有那些让他深恶痛绝的声音:监督官冷漠地喊着“献给皇帝陛下”的命令;山羊角男子讲出的粗俗笑话;还有那名女子用轻蔑的语气称呼他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