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尽头,一座空旷的大厅里,佣兵们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一具庞大的怪物尸体靠墙而坐,尸躯之巨大,几乎触及天花板。它身上布满了凌乱生长的黑色眼球、獠牙,还有纠缠在一起的触手,宛如一团恶梦般的扭曲生物。
若是勉强形容,它或许与史莱姆有几分相似,但如果说它是由人类的神经、筋腱与血肉拼凑而成的,可能更为贴切。
不过,现在它已然死去。尤安亲手摘取了它的心脏。
它胸口被剜开的圆形伤口像黑洞般狰狞可怖,使佣兵们心生寒意。
“沙伊戈斯……”
雷姆凝视着怪物的尸体,低声呢喃。
佣兵们疑惑地转头看向他,显然不理解这个名字的意义。
“刚才我们遇到的那些触手怪,若是成长下去,便会变成这副模样。”
“什么?”有人惊呼。“那些怪物?”
“没错。它们一直吞噬着佣兵的尸体,不断成长。而一旦察觉到危险,它们会瞬间产下成千上万只幼虫。幸好我们及时剿灭了它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是熟悉裂隙生物的人,也很容易在这种情况下错失良机……现在我大致明白那些骷髅兵的来源了。话说回来,我一直以为沙伊戈斯只存在于裂隙之中,没想到居然在这里找到了一具完整的标本。”
雷姆走近尸体,俯身割下一条触手,小心翼翼地装入瓶中。
佣兵们看着他这诡异的举动,纷纷皱起眉头,心中不安之感愈发强烈。
梅内斯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对,这东西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从未见过这种怪物。”
“大概是从地下爬上来的吧。”
“地下?……等等,依这家伙的体型来看,它必然吞噬了大量的尸体才能成长至此。如果它是靠吃佣兵为生的,那有没有可能,这里还有其他类似的怪物?”
“嗯……或许吧。”
雷姆躲在面具后,发出一阵低沉诡异的笑声。
“不过,你们最好别掉以轻心。这家伙很可能是被某种更恐怖的东西逼到地面上的。沙伊戈斯是极度隐秘的生物,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它们不会轻易迁移栖息地。”
“……被逼出来?”
“这种程度的怪物,在裂隙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存在,甚至比跳蚤还弱小。一旦真正的掠食者出现,它们只能逃命。”
一时间,佣兵们脸色惨白,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恐惧。雷姆似乎格外享受他们的惊慌失措,眼神闪烁着危险的兴味。
“别开玩笑了。”
尤安低声对坐在身旁的斯瓦兰说道。
“裂隙之中,这种怪物的数量多得如同跳蚤一般常见。但能孕育出比它更强大生物的巨大裂隙,恐怕只有北方才有。
而这里的裂隙气息微弱,顶多也就能滋生这些触手怪罢了。它之所以能成长为沙伊戈斯,只是因为它逃出了裂隙,若是仍被困在其中,恐怕连现身的机会都没有。”
“你确定?”
“如果不是这样,那杜尔加尔早就毁灭了。”
尤安的语气斩钉截铁。
若是有比沙伊戈斯更强的怪物降临,那就不只是领地毁灭那么简单,而是必须动用军队才能阻止的灾难。
但事实上,马克一直稳健地管理着领地,甚至还对地下城进行了大规模的讨伐。
这只能说明:这里并不存在更高阶的怪物。
斯瓦兰盯着尤安,沉思片刻后开口:
“你当时没有参战,而是直接进入内部,是因为这只怪物的缘故?”
“这倒是其中一个原因。”
尤安目光扫过四周。
佣兵们围绕着怪物尸体休息,但神情都颇为不安,显然对在如此怪物旁边歇息感到不适。
即便如此,他们依然选择了休息,没有人轻易放弃恢复体力的机会。
“他们之中,有人在盯着我。”
“盯着你?谁?”
“从荒原一路跟随我们而来的五人中,有几人值得怀疑。虽然还无法完全确定,但至少有一个,我已经锁定了。”
尤安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众人,最终落在某名佣兵身上。
与他对视的诺尔阿微微颔首,表情平静,却透出一丝隐晦的情绪,仿佛在向他致意。
尤安轻轻一笑。
“她是圣骑士。”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我自己的判断方式。她可能以为自己不使用神圣恩宠、不穿戴铠甲,就不会暴露身份。但只要她现身于我面前,就已经输了。不过,我也不能责怪她,毕竟她大概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诺尔阿,圣骑士,借用了皇帝的力量。而尤安,却能准确地感知那股魔力的气息。
那是他自身的魔力。
当然瞒不过他。
诺尔阿或许从未想过,自己正在追踪的目标,竟然就是皇帝本人。
“估计是‘凶蛇圣骑士团’的人吧。至于其他人……还不能确定,可能还有,也可能没有。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场所有人里,领主大人恐怕是最安全的。”
远处的马克,此刻正蹲在大厅角落呕吐,显然是在连番战斗的压力下崩溃了。
“真是让人安心啊。”
斯瓦兰不无嘲讽地说道。
尤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缓缓起身。
“说起来,之前不是有人提到,在杜尔加尔,有人愿意出高价买下我的人头?”
“嗯……”
斯瓦兰的目光中透出一丝警觉,他缓缓环顾四周,仿佛在确认什么。
“他还在这里,我可以肯定。”
“你不说原因也没关系,但我还是挺好奇的。”尤安淡淡地说道,目光微微一凝。“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怨,让你不惜冒险回到这里?”
斯瓦兰闻言,表情变得复杂,像是在回忆什么不愿回想的过往。
“仇怨……吗?”她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后苦笑了一下。“说实话,我也不确定这是否算是仇恨。虽然她割掉了我的耳朵……但那件事有些特殊。我不是真的憎恨她,可是……无论如何,我必须杀了她。”
她的话语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就像是夹杂着仇恨、执念、怨恨,甚至还有些许的……理解?
尤安能体会这种复杂的感觉,因为他自己也曾经历过类似的情境。
“我和我的同伴曾在杜尔加尔执行探险任务,但最终,我们的队伍几乎全灭,而我则在耳朵被割下的情况下,侥幸逃生。自那之后,我每天都被幻觉和幻听折磨……杜尔加尔的疯狂污染了我的精神,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摆脱它的影响。如今已经好多了,但偶尔在梦里,我仍能听到那种‘沙沙’的声音。”
尤安没有追问那声音究竟是什么,因为他看见斯瓦兰已经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空缺的耳侧。
“或许,你会觉得我还没有彻底摆脱那场噩梦。”斯瓦兰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是苦笑,但又带着几分释然。“但我很清楚,只有完成当年的探险,我才能彻底摆脱这场梦魇。要么我死,要么这座地下城彻底被毁。”
与此同时,诺尔阿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微微发颤——那是久违的疲惫感。
但并不是因为战斗过于艰难。
这些怪物并非难以对付的对手。
真正让她感到疲惫的,是这场战斗中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
为了掩盖身份,她换掉了惯用的佩剑,甚至放弃了神圣恩宠的加持,只穿着普通装备作战。
同时,她还要刻意收敛实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突出。
如果尤安已经察觉了她的身份……那可真是让人火大。
但至少,她仍然相信自己完美地骗过了他。
凶蛇圣骑士团的成员早已埋伏在杜尔加尔外围,甚至可能已经潜入地下城,静待时机。
这个地方充满了异端的味道,甚至连那些佣兵……或许也应该一并清除。
‘只是……情况比预想的更麻烦。或许,在地下城外先行将目标肃清,再彻底封锁这里,会是更好的选择。’
相比之下,贝尔克雷一向是个谨慎的人。
在没有掌握尤安的真实目的和确切实力之前,他并不愿贸然发动针对整个领地的大规模入侵。
和白鸦圣骑士团那群疯狂的狂信徒不同,凶蛇圣骑士团更偏向于暗中行动,一旦任务暴露,就会迅速清除一切痕迹。
尤其是在荒原上那场意外交锋之后,他们不得不更加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