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险队不断深入黑暗幽深的地底。
触手怪物们犹如寄生生物般,将早已死去的士兵骨骼与破损的铠甲披挂在身上,就像披着坚硬外壳的软体生物一般,疯狂扑来。甚至还有一些怪物,竟然直接与佣兵的尸体融合,扭曲的身躯在黑暗中诡异地蠕动着。
有的触手怪物甚至与残破的人体一同嵌入墙壁,或是喃喃自语,发出令人不安的低语声;又或是伺机而动,试图咬住经过者的脚踝。
仅仅只是看着那场景,就让人头晕目眩、恶心反胃。所幸,这里并未如上层区域那般爆发激烈的战斗。
然而,正是因为一路上的顺利,反倒让人更加不安。未知的恐惧如影随形,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突然蹦出一个真正的强敌。
佣兵们个个神经紧绷,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至少他们还能够砍杀敌人。
这唯一的事实,成为了他们维持理智的最后依靠。
“终于……到达深层了。”
梅内斯声音低沉而沙哑,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们的目光落在前方——扭曲的触手交缠着,形成了一道宛如拱门般的巨大入口。而那背后,隐约可见一扇庞然大物般的石门,沉重而威严,似乎守护着某个未知的存在。
“奇怪……门为什么是关着的?明明跟朱尔一起下去的那批人已经打开过了。”
“说不定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又顺手把门关上了吧。鬼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要是让它们爬出来,可就麻烦了。”
梅内斯嘟囔着,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耐地反驳马克。
虽然他的口吻称不上友善,但众人却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们同样不愿去想象,那扇门后到底藏着怎样的恐怖之物。
连马克都陷入了沉默,似乎也在脑海中勾勒着某个不愿面对的可怕画面。
朝着深层之门前进的佣兵们,脸上皆写满了疲惫。
如果只是普通的战斗,他们不会这般精疲力竭。然而,这种阴暗而封闭的环境,让人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压之下,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更何况,这座地下城的气息,令人本能地排斥、难以适应。
“我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何会疯魔了……”
连一向沉稳的诺尔阿都忍不住喃喃自语,声音中透着一丝异样的疲惫和压抑。
佣兵们没有回应,却以沉默表达了认同。
他们一步步逼近那扇巨大无比的深层之门。
那扇门静静地立于黑暗之中,散发着幽幽的紫色光辉,在这阴冷的地下城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某种禁忌之物,悄然窥视着一切。
“这门到底有多……”
“等一下,有人。”
梅内斯猛然伸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众人的目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那扇庞大无比的深层之门前,赫然坐着一个人。
她孤身一人,身影隐没在荧光蘑菇的微光之中,正低着头,指尖轻轻拨弄着什么。
与此同时,一阵低沉而悠远的吟唱声,悄然在黑暗中回荡。
那声音幽幽缠绕,如梦魇般钻入耳中,让人不禁背脊一寒。
“小心。”
有人低声提醒。
然而,此刻,没有任何人敢掉以轻心。
在这座地城最深处,有一名女子安静地坐着,轻声哼唱着某种古老的旋律。
这绝不可能是误入歧途的旅人,也不会是偶然闯入的迷失者。
她本就属于这里。
尤安瞥见斯瓦兰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指节发白,几乎要将手中的角弓捏碎。
梅内斯注意到了她的反应,沉默片刻后,朝她比了个手势——射击。
斯瓦兰紧抿着嘴唇,深吸一口气,拉开弓弦。下一刻,箭矢破空而出,直指那名女子的咽喉。
然而,就在箭矢即将命中目标的刹那,它突然扭曲变形,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之力的操控,以诡异的轨迹飞向远处,钉入毫无关系的地面。
所有人都目睹了这一幕。
他们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个女子身上,然而,她却缓缓地转过了头。
她没有脸。
那片原本应是五官所在的地方,只有一团扭曲的幻影,仿佛水面微漾的波纹,又如同虚空中燃烧的气流,不断浮动、蠕动。
死寂,如瘟疫般扩散开来。
最先动手的,是领主马克。
他怔怔地盯着那张模糊不定的“脸”,双目空洞,仿佛被无形的线操纵着,缓缓抬起手中的剑。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朝着身旁的佣兵猛然劈下!
那名佣兵的头颅当场裂开,鲜血四溅,然而,整个队伍中竟无人尖叫,亦无人惊呼。
所有人都仿佛陷入了一种梦魇般的状态,他们低头看着倒下的尸体,眼神空洞,然后缓缓地抬头,彼此对望。
几乎在同一瞬间,武器出鞘,刀刃破空。
佣兵们低声呢喃着什么,眼神恍惚,却疯狂地向彼此挥舞着刀剑。
那些低语声中,交错着“父亲”、“母亲”,还有某些不知名的名字,仿佛他们的意识已经游离于现实之外,被牵引到了某个遥远而悲哀的梦境之中。
尤安猛然察觉到,那团涌动着幻影的“脸”,正是这一切的源头。
他当机立断,体内的火焰轰然燃起!
炽热的气流翻涌,瞬间将四周阴冷的空气驱散,滚烫的热浪席卷整个空间。
“雪琳,我……”
就在此刻,尤安的余光捕捉到斯瓦兰的身影。
她正喃喃低语,手中紧紧握着一支箭,正缓缓地朝着自己的咽喉刺去!
尤安神色一冷,迅速抓住她的手腕,猛然一折,直接卸掉她的关节,将她按倒在地。然而,尽管身体已经被制止,她的嘴唇仍然翕动着,不断地低声呓语。
这幻觉,比想象中更强……
不过,还不至于能影响到他。
幻觉的本质分为两类:一类是通过干涉神经系统来影响感知,另一类则是直接侵蚀精神,使意识陷入彻底的混乱。
如果是后者,无论多么强大,都无法侵蚀尤安的心智。
他确认斯瓦兰已经无法再做出自残行为后,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名女子。
她依然安然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等待着他的反应。
轰!
尤安的攻击如流星般划破长空,直袭那张诡异的“脸”。
然而扑了个空。
拳头狠狠砸在墙壁上,巨响震耳欲聋,坚固的墙面顿时龟裂,宛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然而,他清楚地感受到,拳风曾触碰到了某种实体。
他猛然抬头,只见那如幻影般虚无缥缈的女子,已恢复了清晰的五官。
鼻梁、双眼、嘴唇,端丽而冷漠。
是精灵。
她微微侧头,指尖轻抚被割破、渗出血丝的脸颊,眼神中浮现出一抹错愕。
“……真是有趣。”她低声笑道,眼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我以为,这片裂隙中的幻象,还无人能打破。更何况——你竟然真的能碰到我。”
尤安没有理会她的惊叹,再次挥拳!
“嗖!”
拳风撕裂空气,直击她的面门!
然而下一秒,她的脸庞却化作一片模糊的幻影,如烟雾般散去,未留下丝毫痕迹。
她的神情依旧带着几分惊异。
“你的同伴们正在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而你却还在这里做无用功?”
“死吧。都去死。”
冷漠的声音落下的同时——尤安的手已然探向腰间!
锃!
寒光一闪,他的匕首破空而出,直直地刺向女子的头顶!
这一次,刀刃未曾落空。
噗嗤!
温热的鲜血溅上他的手背,触感沉重而真实。
女子的身躯猛烈一颤,眼中的光芒顷刻间黯淡下来,最终无力地倒在地上。
就在她气息消散的刹那,空气中那股扭曲人感知的诡异力场,也随之瓦解。
迷雾般的幻象消散,世界恢复了正常。
尤安垂眸,确定她已彻底死亡,随即转身走向斯瓦兰。
她茫然地望着他,神情依旧恍惚,嘴里喃喃低语:“一万金币……这是……”
“幻觉。”
尤安平静地说道,“其他人疯狂厮杀,而你却只是想自杀……看来,这个幻术对你施加了不同的影响。”
他没有迟疑,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猛然一扯!
“呃……!”斯瓦兰痛苦地倒吸一口气,脸色瞬间惨白。
但她很快便能重新活动手臂,肩关节已被复位。
与此同时,战场上逐渐恢复了死寂。
因为那名女子的死亡,剩余的佣兵终于从混乱的幻象中清醒过来。
然而,仅仅短短一瞬,佣兵们的数量已经锐减过半。
倒在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领主马克的身影,也赫然在其中。
即便活下来的佣兵,也早已伤痕累累,几乎无人还能站起。
斯瓦兰紧紧咬着牙,额角渗出冷汗,显然仍未从方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尤安扫视着战场,眼神逐渐沉了下去。
圣骑士诺尔阿,不见了。
血泊之中,没有她的身影,活着的人之中,也不见她的踪迹。
诺尔阿,彻底消失了。
尤安没有时间去寻找她,因为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真是个粗暴的男人啊。”
那熟悉的轻笑声,带着几分戏谑。
“我还以为,至少能和你多聊几句呢。”
尤安猛然回头。
那明明已经被匕首刺穿头顶的女人,此刻竟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
这不是刺偏了,也不是错觉。
她的伤口仍未完全愈合,头顶与颈部交界处,密密麻麻的细小触手正在彼此缠绕,如同某种异形的缝合线,将她破裂的伤口一点点拼接起来。
甚至,她的脚下蔓延出无数如树根般的神经丝,深深扎入地面,仿佛与某个未知的存在紧密相连。
尤安的目光微微一缩,他见过类似的存在。
“荆棘祭司?”
女子微微一笑,目光带着几分欣赏:“看来,你终于认出来了。”
她轻声呢喃,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感慨。
“追踪盖雷德·加因踪迹的那位年轻人……我可一直在等你。”
尤安沉默地紧了紧手中的匕首。
这名荆棘祭司到底知道多少关于盖雷德·加因的情报,他无从得知。
但他有办法,让她把一切都吐露出来。
他唯一担心的是——她别在他问出答案之前就死了。
不过,看看她连裂开的头颅都能自行缝合的模样……或许,这点顾虑是多余的。
“一万金币。”
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响起。
斯瓦兰踉跄着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眼底翻涌着某种深沉的恨意。
“是她。”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就是割掉我耳朵的那个人。”
尤安微微侧眸,看向斯瓦兰的耳朵。
夺去斯瓦兰耳朵的那个人……竟然是她。
是这个女人——这个用幻觉与幻听,将斯瓦兰逼入绝境的人。
但更重要的是,她和斯瓦兰一样,都是精灵。
只是,斯瓦兰已经变得不再完整,而她却依旧保留着那双象征着精灵血统的尖耳。
女子轻轻歪头,似乎这才注意到斯瓦兰的存在。
她的嘴角缓缓扬起,带着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哦?那边的是……斯瓦兰吗?”
“……雪琳。”
斯瓦兰咬紧牙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个名字。
她忍着伤势,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
而那个被称作“雪琳”的精灵女子,却笑得越发愉悦了。
“好久不见啊。”她轻声说道,语气里满是戏谑的意味,“看来,当初割掉你的耳朵,还不足以让你彻底害怕呢。”
她的目光落在斯瓦兰身上,嘴角微微勾起:“真是讽刺啊。”
“当年,我们的队伍,就是因为这片裂隙的幻象而全灭的。”
“但结果呢?”
“唯一活下来的你和我,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重逢……真是让人感慨啊。”
“我从未忘记那时候的事。”
斯瓦兰冷笑了一声,唇角微微抽搐,仿佛强忍着某种痛苦的回忆。
“在你沉溺于幻觉,割下我的耳朵时,我心里却在想,我的确罪有应得。毕竟,是我为了那唾手可得的财富,亲手将同族引入这座地下城。我曾天真地以为,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让我们的森林重获生机。然而,你的想法,我却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是耳朵?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而只是割下我的耳朵?”
“这个嘛……”
雪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或许是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那对耳朵吧。在皇帝统治的帝国里,精灵的耳朵永远是被迫害、被蔑视的象征。你也好,我也好……到头来,你因失去耳朵而找到了一处容身之所,而我,则是在依然拥有耳朵的情况下,寻得了一片能够立足的土地。”
她缓缓张开双臂,指向都鲁加尔地下城的深处。
“我曾不过是个疯子罢了,然而,‘裂隙’接纳了我。祂赐予了我这荣耀的名号,并让我戴上荆棘之冠。那个曾被世人唾弃的落魄精灵,如今已成为荆棘祭司了,斯瓦兰。我不再是孤身一人,我与所有人紧密相连。”
雪琳微微一笑,缓缓地朝地面做了个手势。
“你的同伴们,还在这里哦,斯瓦兰。要不要久违地问候他们一下呢?”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地面微微震颤,尘埃翻滚间,一道道身影缓缓从黑暗中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