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魔塔倾斜,攀登的过程并不算艰难。然而,即便如此,赫蕾缇雅仍显得吃力不堪,走不了几步便不得不停下来喘息。尤安不耐烦地砸了砸舌,将她交给海德。
“你又没必要非得跟上来,找个地方休息吧。”
“才不要……见魔塔之主,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的!”
“随你。不过我不会等你,最好加快脚步,或者干脆让人背你上去。”
“我明明有腿,为什么要被背?”
“到了塔顶还能这么说的话,那倒是挺有意思的。”
赫蕾缇雅皱着眉嘟囔了一句,勉强迈开步伐。她那副倘若有人敢扶她,就会狠狠咬上的气势,让海德只能在她身旁局促地踱来踱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尤安懒得理会他们,径直向上走去。
魔塔的内部原本是笔直而规整的,但在倾斜状态下进行改造后,旧有的结构与新增的楼梯、房间交错在一起,变得杂乱无章。
若是没有向导,势必会在这座扭曲的塔内迷失。然而,尤安早已造访过魔塔,而且不止一次。
奥佩尔特望着走在前方、步伐沉稳的尤安。
不久后,尤安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门前。原本该是天花板的墙壁,如今倾斜成了诡异的角度,而那扇门却依旧端正地立着,没有丝毫歪斜。
“我就在这里等。”
奥佩尔特停在阶梯处,没有跟上去。
尤安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辽阔到近乎荒凉的房间。
与其他楼层一样,这里的墙壁同样倾斜变形,但四面都开了窗,令空间显得开阔而不至于压抑。
“啊,期待已久的客人终于到了。”
刚一推开门,便传来一声轻快的招呼。
在这庞大的房间中央,一口宛如小型池塘的黑色液体正不断翻腾、冒泡。
而在那翻滚的黑色液体旁,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正举着比自己身体还要庞大的法杖,不断搅动着那团漆黑的液体。
“欢迎啊,陛下。好久不见了。”
他的眼神与语气,都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称。
尤安望着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戴恩·多尔蒙特。”
那位曾辅佐尤安登基、亲授魔法的导师;那位因创造盖雷德而被放逐的大魔法师,如今,就站在他的眼前。
“很好,你还记得啊。我还真怕你认不出来,毕竟这张脸和以前不太一样。不过嘛……”
以孩童姿态示人的戴恩·多尔蒙特轻笑着,手中巨大的法杖猛然搅动黑色池水。池中液体翻涌着,其中无数微光交错闪烁,混杂在一起,如同无序漂泊的灵魂。
“我记得我曾警告过你,不准再让我看见你。”
“确实是这么说过。”
戴恩朝尤安眨了眨眼,笑意轻佻。
“但那是你还是皇帝的时候。”
“我现在也是皇帝。”
“如果哈蒙看见你,恐怕不会这么认为吧?不过,这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更何况,没有玛纳嫩·麦克利尔的心脏,你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随意命令我了。你的原本之躯死去后,曾经施加的命令早已解除,毕竟,你已经不再拥有'神性'。”
事实正是如此。
尤安之所以能真正成为皇帝,并超越凡人,正是因为掌握了玛纳嫩·麦克利尔的心脏。如今的他依旧强大,却远不及曾经能猎杀神只、主宰天下的那位皇帝尤安。
“如果我亲自动手,保你此生都无法再出现在我面前,倒也不是难事。”
尤安话音未落,便向前迈出一步,然而就在这一瞬,戴恩猛地抽出法杖,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用黑色液体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界线。
刹那间,尤安察觉到戴恩的气息骤然远去,仿佛一下子被甩到了数百公里之外。
不,甚至连气息都彻底消失了。
明明人就站在眼前,然而,那条界线的存在,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不可逾越。
“这条线看似普通的涂鸦,但如果你想要跨过去,恐怕一两天都走不过去。而更大的问题是,在你跨越的过程中,你的身体很可能会被彻底撕碎。”
“依旧是些拙劣的小把戏。”
“虽然比起以前确实弱了一些……但你现在依旧很危险啊。”
戴恩嘴角噙笑,露出某种莫名的满足感。
而尤安对这个表情感到极度不快。
哪怕在他还是皇帝的时代,戴恩看他的眼神也总是如此。
普通人望向尤安时,多半会怀着敬畏与恐惧,可戴恩不同,他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条驯养得不错的猎犬。
即便他们的实力曾有着巨大的鸿沟,他也从未对此感到在意。
“这是什么魔法?我还是头一次见。”
“算是我过去十年的研究成果吧。这是一种'微型宇宙'。我设定了它的物理法则与宏观宇宙一致,并额外加入了一些变量,使其计算时能削弱量子不确定性的影响,让宏观趋势始终保持在可控误差范围内……简单来说,这是一种能以多种形式应用的运算模型。”
“少绕圈子了,按照你以前的说法,不就是在天空的泥沼中拨动星辰的位置,以编织预言的丝线?”
“嗯,这个说法倒是挺有诗意的。”
戴恩轻笑出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还是别再想着杀我了,咱们直接谈正事吧。那么,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之后,你过得如何?我一直很好奇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研究过死灵术,可惜一直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然后,我突然活了过来,仅此而已。”
“……这听上去,和所有亡者的描述如出一辙。”
尤安拉过一张椅子,在黑色界线前坐下,而戴恩则若无其事地再次将法杖伸入池水,缓缓搅动着那翻腾的黑色液体。
尤安还是无法习惯他的这副孩童模样。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你也经历过转生?”
“怎么可能?这本就是我的原本形态。虽然有一部分是从别的地方拼接过来的,不过嘛……原本形态这个说法或许也不太准确吧?至少这具身体,已经陪伴了我三百年了。”
戴恩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道,
“再往前,我还用过另一具身体,差不多用了两百年。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那我认识的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呢?”
“呵,那是为了赢得你的信任。”
戴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继续说道,
“毕竟,以孩童的模样,是很难让人信服的,尤其是面对当时的你。你当时年幼无知,正值最容易受影响的年纪,我当然要装出一副值得信赖的长者模样,让你更容易依赖我。而事实证明,这一招非常管用。”
「真是个怪物。」
尤安在心里低声咒骂。
没有人知道戴恩究竟活了多久,就连尤安也无法确定。
一个能够不断更换肉体、无限延续生命的存在……还能被称之为'人类'吗?
戴恩似乎看穿了尤安的想法,轻轻一笑,随意地说道:
“我确实换过身体,但本质上,我一直是个人类。而且,我选择的身体,也始终都是人类的。虽然我活得够久,但还没比这座塔更久,所以你大可放心。”
他耸耸肩,像是随口提及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毕竟,在我出生的时候,这座塔就已经这样歪倒在地了。”
“既然你有这等力量,怎么不拿去替我和神打一场呢?”
“不管我再怎么变强,终究是有极限的。不论是灵魂还是肉体,人类的界限早已被设定。而且,我甚至连那条界限都未曾触及。”
“界限?”
“啊,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算了,不提也罢。”
尤安感觉得到,戴恩有意含糊带过。不过,就像他说的,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事。而且,他本来也没打算和戴恩待太久。
“你来这里,是为了与魔塔结盟吧?”
“是啊。不过既然你在这,我得重新考虑一下了。”
“哎呀,别这么扫兴嘛。我还特意准备了几件礼物呢。”
戴恩笑着,举起法杖在池水中缓缓划过。刹那间,水面分开,露出一片诡异而难以言喻的景象。尤安凝视着那片水域,心底顿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适感。
按理来说,按照塔的结构,这水池下方本应是虚空才对。但眼前所见的,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仿佛通往无尽虚无,只有冰冷与死寂弥漫其中。
不久后,黑暗中浮现出一间小小的房间。房内陈设极其简朴,只有一张简单的床铺和一把剑静静地放置其中。
就在那一刻,尤安瞥见了房间角落里一道熟悉的身影。
「希娜·索尔维恩。」
“我从杜尔加尔带回来的。她似乎一直在寻找进入裂隙的方法。”
“为了找我?”
“大概吧。她最后一次见到你,不就是你被裂隙吞噬的那一刻吗?”
尤安也曾想过,希娜或许会找他。但他相信她能照顾好自己,所以并未过多在意。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在魔塔里遇见她。
从房间的布置来看,应该是魔塔为客人准备的住处,倒不像是囚禁之地。
“怎么样,还满意吗?”
“没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