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动身，莫云墨则回首看向身后的楚风。
他不知道对方为何会以颜璃的样貌出现，但从对方的眼中他能看出那双极度冷漠的双眼。
曾经他在御兽宗的时候见过一次。
楚风是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他莫云墨当年一直牵引一直旁敲侧击的让楚风扞卫苍生。
根本就不可能会有正气宗的存在。
当大殿内的人走得差不多时，莫云墨慢慢走到楚风跟前吐了吐气：“我那徒儿最近可有心事？”
楚风一看四周没了外人，于身后悄悄放出化形符变成了他自己的样子。
莫云墨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刚才那手法是变化之术？
还是化形符？
怎么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楚风抬手看向莫云墨，面色忧郁：“张万河师叔因为想复活他女儿张茵茵走火入魔了么……”
莫云墨看向墙上的正气宗牌匾，沉默良久。
那三个字仿佛一块巨石一般。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现在他在通缉他的故交，而且还下达了诛杀令。
楚风坐在一旁的石台上，想夹起烟点上，可又因为想到身体是他娘子的，他就把火给灭了。
就那么叼着烟歪到一旁。
这几天的事让他的心有些累。
先是水云君让他见证了田螺少女的爱情故事，后是跟他娘子互换身体见到了他不曾见到的嘴脸。
其实从一开始见证田螺少女爱情的时候他就已经产生了某种厌恶的心理。
想象着那些在河边用火焚烧小螺的画面，回想着那些村民歇斯底里疯狂至极的表情。
他们或许以为他们是在做好事？
楚风明明知道那是一场戏，可里面流露出的人性却是比真金还要真的东西。
今日他又看到那些人看待他娘子的嘴脸，心中越发的厌烦。
他明知道苍生不可救，他又不是那些自作聪明的傻蛋，他为何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现在他又听到莫云墨说什么，凡人们现在不怕仙人了，改为嫉妒仙人了。
为了获得超越凡人的力量，那些凡人做出了更加没有人性的事情。
现在战争刚一结束，人间又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或许战争时那些凡人没有解决温饱所以没有额外的精力来嫉妒仙人？
现在可不一样了……
人族取了大胜！
人类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自豪感、技术、声望、待遇！
他们以为他们现在可以学着仙人的样子飞上天了！
有些事情已经朝着不可估量的方向发展了。
楚风就那么叼着没点火的烟沉思着。
一旁的莫云墨久久的看着墙壁上的牌匾，神色哀愁。
他知道凭借他徒弟的头脑，能说出不想干了这句话，那或许真的不太想干了。
其实在他当副掌门的这些年，他也挺累的。
他只是一个化丹初期，要应付那么多大小宗门。
现在还好，打仗的那会，他简直奸猾的像一条老狗。
可他做了那么多，还不是为了让那些躲在后面看戏的家伙们上前线，还不是为了保护人族？
有时候他也挺累的。
回到家里还要被沈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他也是希望人族变强盛的。
他希望老百姓都有饭吃，都有房子住！
希望老百姓都不再被压迫，可事情怎么会没完没了呢。
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么……
怎么还有那么多事？
莫云墨沉默着。
他其实在等楚风开口，毕竟他已经问出了他的问题。
可当年是他让楚风站出来保护人类的，现在他难道要让楚风反过来给他做思想工作？
可笑……
不知过了多久，莫云墨还是开口了。
“张万河……其实在正气宗刚建立的那会就已经有些不正常了，只不过我们一开始都没当一回事。”
“他化丹的过程跟其余人都不一样，他是在战斗到濒死的状况下听到女儿死了，气血逆流化的丹，还有他的黑蛇……”
“正常人化丹都是闭关修炼，需要丹药和其他灵材的辅佐，他没有！”
“自从加入正气宗后，他从来不管宗门里的事，每天就只是查阅古籍药理，寻找复活他女儿的办法！”
“他好像还用一口棺椁将他女儿的肉身封存了……本来我们以为他只是太过悲伤，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可问题就出在金阳明这个人的身上……”
楚风在听到这里时，不由得夹住了嘴边的烟。
深深吸了口气后，声音低沉：“因为金阳明是金文华的转世？”
莫云墨愁云密布，眼里闪着一丝薄凉感。
楚风很是烦躁，拿着那烟在手上把玩着。
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金阳明、王嫣都是转世之人。
那估计很多死去家人爱人的家伙都会想去寻找他们所爱之人的转世！
因为现在这个世界的秘密已经逐渐水落石出了，后土娘娘是何许人也？
她可是上古神明，掌管阴阳、大地、孕育的神！
而且她还是地府的第一任掌权者，阎罗殿掌管生死，所有的生死轮回都在其中。
别说凡人在知道修仙者的存在后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哪怕是修仙者知道了神的存在，修仙者何尝不会做出超出常理的事？
莫云墨无比难耐的吐着气：“我之前问过那只黑猫，它说只有上一世有大善缘的人才能轮回，我将此事跟张万河说明后他并没有听进去……”
“我也没有想到他背离宗门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开始肆无忌惮的寻找凡间少女进行抽魂、献祭、血祭、炼化……”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掌握邪法的，不过我既然是正气宗的管事，我必须得大义灭亲了……这种事如果放着不管，后面会有更多人效仿！”
楚风低头不语，如果要是他的话，他恐怕也会变得跟张万河一样。
他并不比对方高尚。
如果一个心底正直的人变得被世人唾弃，那一定是因为爱。
他不想管张万河的事，就在那把玩着手里的烟。
就在此时，小世界里的颜璃醒了，看着楚风手里的烟轻声喊着：“相公想抽就抽吧，没事的……”
楚风没有回应。
一脸毛躁的吐着气，他真有点不想管了。
哪怕现在冷静了下来，他还是找不到继续当掌门的理由。
他已经带领人类走向胜利了，所有人都可以自食其力了，可那些人还不满足。
这就是个无底洞……
人性的贪婪是填不满的！
颜璃一看楚风不抽，当时就歪嘴说着：“相公怜爱妾身，妾身何尝不挂念相公啊，你要是不点火的话，妾身晚上可就让你侍寝了！嘿嘿~”
楚风微微笑着，上手点了起来。
莫云墨再次看向楚风，表情黯然：“徒儿……你说为师要不要大义灭亲…我知道你可能一开始就不想管那么多事，所以为师一直都在尽心尽力的处理着正气宗各种事宜，或许是为师太糊涂了，如果要是你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出现这种局面了……”
“有些凡人虽然无可救药，可世间还是有不少仁义志士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人性……谁都想成为人上人！就包括咱们正气宗一样，如果不杀那么多人，或许也建立不起来。”
“你如果累了可以先休息休息，宗门里的事你先别管了，为师来做！”
莫云墨说着便走到了楚风跟前，眉眼闪着一丝亲密：“让为师来做……你只需要挂个名字就行了，只要你在这里，他们就会忌惮我这个化丹初期！”
“其实师父挺感谢你的，让我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对了……我跟你说个好消息！”
“你师娘怀身孕了……”
楚风听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那徒儿就恭贺师父老来得子了~！师父宝刀未老啊！”
莫云墨嘿嘿一笑，眼里闪着自豪：“只能说我这老刀没有出鞘的机会！其实有时候想想，我也不想干了，不过我们要是不干的话，或许会死更多人！”
“那些宗门哪怕到了现在也没有把凡人看做是一个人，他们只是畏惧咱们正气宗！”
“不过这些年凡间也出了不少资质不错的散修，这倒是个好兆头！”
楚风听到这里也轻声笑了起来：“徒儿也给师父说个好消息，我要成亲了！聘书已经下了，东西已经买了一些了~到时候就有劳师父坐高堂上撑撑场子了~”
莫云墨眼神上扬，一想到颜璃那个人他就忍不住赞叹道：“我这徒弟找的婆娘真是没话说，她甚至都不跟任何男人说话，好像一直都听你的？”
楚风闻言咧嘴笑着：“那是必须的！不能给师父丢人不是？”
莫云墨一脸和善的笑着，单手摸着胡须捋啊捋。
他真的不太想去见张万河。
有些事他也有私心，可他又不能不做个表率出来。
谁不知道张万河跟他的关系？
张万河现在已经恶名远扬了，杀了很多无辜的百姓。
他一开始还不相信，可当他看到下面弟子拿着那些罪状和证据一条一条的说给他听的时候，他的脑子是乱的。
对方做的事跟他那个徒弟张文武做的一般无二。
张文武也杀了人，杀了不少凡人！
其中还有很多无辜的百姓。
不过此事被楚风知道后，楚风根本就没有丝毫犹豫就将张文武保护了起来。
因为张文武是张文才的弟弟，是楚风好友的亲弟弟。
他当时其实是想大义灭亲的，可他不敢反驳楚风的想法。
他只能滥用职权说张文武是被冤枉的，其实是别人杀得。
这一次他其实也想包庇张万河的，可这家伙已经杀红了眼。
星南州现在已经人心惶惶了。
去追杀他的修士少说百人，很多人都亲眼看到过张万河杀人。
莫云墨的内心很纠结。
心里也很苦闷。
回家里也不想跟沈丹说，对方已经怀了身孕，他不想对方担心。
跟楚风说吧，按照他这徒弟的做派，肯定会说：“那就将星南州所有见过张万河杀人的家伙全部干掉，不论老幼，然后大伙一起帮他寻找张茵茵的转世！”
楚风肯定干的出来的。
可楚风跟张万河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
这件事只有他莫云墨可以操作，他只要拜托楚风，楚风必然出手。
这就是他苦闷的原因，一个是好友，一个是大义。
这件事如果不处理好，绝对会有更多邪修出现的。
楚风看着一直沉默的莫云墨，抬手便拿出了两壶酒：“师父苦闷就陪徒儿喝两杯吧！要知道师父才是人族的英雄！没有你就没有正气宗，我又没做什么……你堂堂一个副掌门想做什么，其实也是能操作的！”
莫云墨看着面前的两壶酒，面色黯然。
看着楚风给他倒的一杯浊酒，思索着端起。
一饮而下。
酒劲十足……
“徒儿……如果老张他已经不是老张了呢？如果我想包庇他，他也不从呢？他就非得要错下去……你说为师该如何…”
楚风举起手中杯，眼神木然：“一个人如果走向了对抗天下的道路，大多都是为了爱，想要扭转这种情况，只能靠其他的爱……友情大概是做不到的，不知那上官白月现在何处？”
莫云墨闻言无力，看着手里的酒杯久久不想开口。
楚风看着对方的表情，一时有些不解：“他不是一直喜欢上官白月么……不行么？”
莫云墨缓缓吐气：“今日早晨，你徒弟萧动见到了李胜男，李胜男已经成了人傀……”
“上官白月带着她徒弟李水月去找张万河，被对方所伤，李水月……也被张万河当场血祭了！”
“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我们已经建立了一个栖身之所，为何师父身边的人却没有几个过得幸福的……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去找张万河。”
“他跟我的关系，就跟你跟宁空的关系一样……师父没什么朋友…”
楚风知道莫云墨的苦闷，一个想拯救苍生的人必定不会幸福。
对方如果像他一样，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看着表情茫然的莫云墨，楚风现在也不想说辞去掌门之位的事了。
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本心。
自始至终他就没想过拯救苍生。
他建立正气宗是因为他师父想建立！
他发动战争是因为一开始想夺回他的娘子，他可从来没说过为了拯救全人类跟冰族开战。
只不过在这个位置久了，一些事情听多了，他有点入戏了。
包括现在也一样，他是不想干了，可看到他师父为了宗门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却把自己的想法压了回去。
估计莫云墨现在也看出来了，所以他现在不敢要求楚风去星南州，也不敢说什么让楚风为天下苍生考虑的事。
楚风已经做的够多了！
到现在他得到了什么？
比之前更加骚乱的凡间？
比之前更加贪婪的凡人？
还有那些不把他娘子放在眼里的家伙们。
楚风一脸沉思的眯着眼，小世界中的颜璃看他心情不好，在阁楼中舞动起了身子。
舞动了两下才发现自己是个男儿身，又有些尴尬的跟楚风说着笑。
楚风也在那傻笑着。
再次看向莫云墨，楚风一脸惆怅的伸了个懒腰：“师父，你想去找张师叔就去吧，正气宗这几天交给我了！”
莫云墨侧目看了一眼楚风，眼神有些难耐。
他知道楚风已经不想干了。
可他之前不知道楚风这么久以来建立正气宗的真正目的，不过今天他多少是猜到了。
是为了他这个老眼昏花的师父……
所以楚风建立了正气宗。
因为当年他莫云墨信誓旦旦的说什么：“我辈修士需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所以才有了正气宗！
莫云墨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
再次看向楚风，缓缓起身：“嗯……为师也自私一回，就这一回！要是那家伙连我都不认了，那我也没什么说的……”
楚风闻言起身，活动了两下胳膊：“走吧！我陪你去！”
莫云墨微微摇头：“你去流云城看看吧，看看那些百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师糊涂了，遇到某些事束手无策了。”
“你就当是帮帮师父，想想办法！”
“你放心，你张师叔再疯也不可能对我动手，我们当年苦的时候，回气丹都是对半吃的！我先去看看他，应付不来了我再叫你！”
楚风没有拒绝。
看着远处的云层，面色从容：“师父……人性贪婪，想解决很容易……实行连坐制什么的也不是不行，有时候历史上的暴君其实也挺无奈的。”
“只有杀戮才能带来真正的和平！因为贪婪会被恐惧压制……”
莫云墨没有否决，放出一飞舟后起身跃了上去。
看着下面的楚风，莫云墨低声叹着：“杀戮只会带来更多的杀戮，或许还有更稳妥的办法……或许我们不该干涉凡人的因果，你去看看吧……为师走了！”
莫云墨说完便消失在了云层之上，朝着星南州进发了。
楚风看着远去的莫云墨，一时有些无奈。
还是得继续干啊。
说是不干了，反而还接了个棘手的活。
楚风一脸无语的挠着脑袋朝着流云州飞走了。
打仗、斗法、计谋什么的他会！
可拯救人性贪婪，他根本就无从下手。
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古往今来如此多的神佛做到了？
他就那么一脸沉思的飞到了流云层郊外。
为了见证真实的民风，他干脆变成了一个村民的样子。
就那么牵着一条狗朝着城门走去了。
流云城很繁华，离老远他就看到很多行商聚集在城门前，还有很多附近的村民。
一进城他就看到几个仙风道骨的凡人在摆着地摊给人算着命。
“我观你印堂发黑，今日定有血光之灾！”
“这位施主，你家可否在山南？”
“我可是仙人，收你十两银子你还嫌多？！”
楚风一脸讥笑的看着那群打扮成修士模样的凡人在那装腔作势着。
按照正气宗的宗规，哪怕修士见到凡人行骗也不能干涉的，这事归衙门管！
流云城可是在正气宗脚下，都有人装模作样的骗钱。
那别的地方呢？
而且别的城镇，很多三四个城镇才有一个弟子把守。
衙门会将这种事传达上去？
“我们城里有人骗钱，你们修仙者不管吗？”
根本就管不了……
楚风不由得想起了燕国皇帝，这家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难不成他也认为出了什么事都有仙人罩着？
楚风就那么往前走着。
走着走着就遇到一个正气宗的弟子在安排人测试灵根。
有富家少爷，也有村民。
楚风一脸新奇的看着。
当那少爷模样的男人没有测出灵根后，整个人都傻了，瘫软的跪在地上哭喊着。
就在这时，身后一乞丐测出了三灵根，当时周围的人都激动的大喊了起来。
那乞丐的表情很快就从颓败变成了狂喜。
指着一旁衣冠楚楚的少爷就嘲讽了起来：“哈哈哈！你刚才得意什么？老子现在是仙人了！哈哈哈！我是仙人了！！！”
“你给我等着！之前竟然敢打老子，我一定让你好看！”
吓得那少爷慌不择路的跑走了，接着就跑到后面问起了那些江湖术士。
好像还是想修仙。
几乎所有没有测出灵根的人都不想放弃。
好多人都在想其他的办法去让自己变强！
楚风看着这一幕，表情有些难耐。
如果可以一步登天的话，人就不想做凡人了。
哪怕没有灵根，也会寻找其他办法。
谁都不想被人欺负！
谁都想高人一等。
看着这乱糟糟的流云城，好像繁华只是表面上的。
战争结束了……
可这天下好像更乱了！
难道让仙人全部回到各自宗门，不管凡间的事了？
楚风想着去找那燕国皇帝聊聊看。
想着能不能寻出一个治世平乱之法。
可突然，他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一股不安的感觉冲上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天空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团乌云，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慢慢的越下越大。
楚风四处张望着，起身来到城楼上躲着雨。
刚一到城楼上，他就看到远处飞来一人。
那一刻，他的瞳孔猛缩了起来。
赶来的弟子满脸慌张的落到城楼上后抱拳喊着：“莫……莫莫掌门………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