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凌云的话,靖平帝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少一个添乱的。
靖平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叹道:“罢了,这种儿女私事朕就不插手了。”
靖平帝此话一出,林乘风跪得笔直的身体一晃,整个人如从水中捞出来般冷汗淋漓。
秋蘅捏紧的手松开,掌心一片紫痕。
薛寒保持着笔挺跪姿,面上看不出多余表情。
崔二悄悄看一眼秋蘅,再看一眼脸色黑如锅底的老父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不是有些冲动了?等下该不会遭父亲的毒打吧?
“朕乏了,爱妃陪朕回宫吧。”木娃娃的事最终虽没牵扯到秋美人身上,到底影响了靖平帝玩乐的心情。
见靖平帝起身欲走,秋蘅喊了一声:“陛下。”
靖平帝侧头看她:“秋六姑娘还有事?”
这丫头胆量是不是有些过于大了?
嗯,脸皮也比寻常女子厚许多,丝毫没因三名男子众目睽睽之下表露爱慕而羞愧。
后宫嫔妃就没这样的——莫名闪过这个念头,靖平帝忙收了心思。
还好没有这样的!
“恳请陛下把臣女的木娃娃赐还。”
靖平帝都忘了这事了,闻言扫一眼内侍用手托着的木娃娃,嫌弃摆摆手:“把木娃娃还给秋六姑娘。”
看见这木娃娃就想到秋美人,晦气!
内侍走过去,把木娃娃交给秋蘅:“秋六姑娘收好了。”
“多谢公公。”秋蘅把木娃娃拿在手中,等靖平帝走远才站起身来。
耳边响起冷厉的喝声:“薛寒,你随我来!”
薛寒默默起身,冲秋蘅微微颔首,走向薛全。
秋蘅盯着少年挺拔的背影,心神微晃。
若任由刚刚那般局面发展,等待林、秋两家的就是滔天之祸,只有她认下此事才有转机。
而她站出来,就做好了被赐婚于林乘风的准备。
林乘风把秋美人的木娃娃贴身收着,可见还没把秋美人放下。过了这一劫与其约定,做一对假夫妻不影响她谋事就好。
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选择,只是没想到薛寒会这么做。
他让这场危机有了更好的结果。
看薛全态度,薛寒恐怕要受责难了。
秋蘅正这般想着,一声惨叫响起。
崔副都指挥使拎着崔二的耳朵往外拖:“混账东西,叫你在今上面前胡言乱语!”
“疼疼疼,父亲您快松手啊!”
看着被拖走的崔二,秋蘅冷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薛寒如此虽出乎她意料,但多次相助也算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崔二是怎么回事儿?
“哎呦,父亲轻点儿,轻点儿!”直到被拖走好远,崔二的呼痛声还不绝于耳。
“阿蘅。”凌云淡淡开口,“跟大哥回去。”
秋蘅点点头,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林乘风。
与其说是跪着,不如说是瘫坐。
狩猎首日还算有精气神的青年,此刻眼里尽是后怕与茫然。
“林都头。”
林乘风眼皮动了动,看向轻唤他的少女。
“那我先走了,回头再去找你。”秋蘅打过招呼,随凌云离去。
那么多人在场,戏是要做全套的,免得被人扣上欺君的帽子。
林乘风明白秋蘅的意思,更觉羞愧,直到华棚中的人陆续散了,才慢慢爬起来,把被扯乱的甲衣整理好。
华棚中的这场热闹因为没把后妃扯进来,不用闭紧嘴巴,随着这些人散去很快就传开了。
而薛寒被带进一间屋子,待房门关上,薛全厉声道:“跪下!”
薛寒一撩衣袍,跪了下来。
一双脚停在他面前,上方传来冷冰冰的声音:“你可真是好样的,学会瞒着我了!”
“父亲息怒。”
“息怒?”薛全更怒了,抬脚踹向薛寒心口,“你怎么和我说的?说对那丫头无意!结果呢,直接跑到今上面前袒露心意!”
薛寒身体晃了晃,依然跪得笔直。
“是不是觉得翅膀硬了?”薛全冷笑,“你的皇城使怎么当上的?你要知道,没了为父你什么都不是!”
“孩儿一直谨记。”
“既然谨记,为何学会了阳奉阴违?”
薛寒沉默着。
“说话!”薛全喝道。
薛寒慢慢抬眼:“父亲想听孩儿的真心话吗?”
“自然。”
“孩儿觉得木娃娃的事有蹊跷,秋六姑娘或许是不得已而为之。”
薛全脸色大变:“混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要是秋六姑娘乃不得已而为之,那木娃娃又是谁?
关乎今上脸面的事,什么猜测都只能烂在肚子里。
“孩儿只是对父亲说心中所想,不会对其他人说。”
薛全怒气一缓,显然被这话取悦了。
“便是如此,与你何干?”
“孩儿——”薛寒沉默更久,才一字字道,“孩儿对秋六姑娘有愧。”
薛全一愣:“此话怎讲?”
“十年前的元宵节,就是遇到父亲的那日,孩儿遇到了一个女孩儿……”薛寒轻声说着,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上元节的街上熙熙攘攘,那般热闹。他缩在角落里,默默盯着一对父女。
那位父亲还很年轻,从挑担小贩那里买了点心,把骑在肩头的小姑娘放下来,拿点心哄女儿开心。
他想到了双亲还在的时候,他也曾被这么疼爱过,目光舍不得移开分毫。或许是这样,那小姑娘发现了他的存在,松开父亲的手抱着糕点跑来递给他。
“哥哥吃红豆糕。”
把红豆糕塞入他手中的小姑娘冲他甜甜一笑后往回跑,却与父亲隔开了人流。
他眼睁睁看到一名男子抱起她就跑,扔了点心拔腿去追,可是人流如织,喧嚣混乱。
他拼命跑,拼命跑,撞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养父薛全。
他挣扎反抗,一心想去追落入人贩子手中的小姑娘,却被薛全的手下牢牢制住,带去了一处民宅。
薛全说,这是我宫外的宅子,你努力学文习武,以后有大好前程。
从此,他有了新人生,比做沦落街头的乞儿或许锦绣灿烂许多。
可他知道,那小姑娘也有了新人生,注定深陷泥潭中。
从此,他再没吃过红豆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