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枯枝被夜风刮出细碎呜咽,喻浅的织金斗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垂眸扫过脚边横七竖八的刺客尸体,匕首沿着指节转出银亮弧线:\"既知是朕,还敢来送死?\"
蒙面人突然扯下黑巾,露出布满刀疤的脸。
喻浅瞳孔微缩——是五年前就该被斩首的叛将陈焕。
枯叶在他靴底发出脆响:\"陛下可知,您派去西境的暗桩三天前被吊在城楼...\"话音未落,马蹄声裹着宫凛的呼喊破空而来。
\"边关八百里加急!\"宫凛翻身下马时扯落了披风系带,玄色衣袂掠过满地白霜。
喻浅接过染着血渍的密函,火漆印上赫然是骆元帅的狼头纹章。
信纸在她指间簌簌作响,北境十二座烽火台竟在一夜间同时燃起狼烟。
寅时的更漏声穿透垂拱殿,喻浅将密报重重拍在龙纹案几上。
韩将军的佩剑撞得腰间虎符铿然作响:\"给臣三万精兵,定让骆老贼有来无回!\"
\"陛下三思!\"赵谋士突然跪地,玉笏在青砖叩出清响,\"我军半数粮草尚在漕运途中,此时开战无异以卵击石。\"他袖中滑出卷泛黄舆图,\"臣愿携使团与北戎谈判,以沧江三州换半年休战期。\"
烛火爆开灯花,喻浅望着吵作一团的朝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忽然有温热触感覆上手背,宫凛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他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在喻浅掌心轻轻画了个圆圈——这是他们幼时在冷宫约定的暗号,意为\"我在\"。
\"够了。\"喻浅起身时十二旒玉藻撞出碎玉声,目光扫过瞬间噤声的群臣,\"韩将军即刻清点玄甲军,三日后开拔驻守雁鸣关。
赵卿持朕金印出使北戎,若谈判破裂...\"她摘下腕间缠着金丝的血玉镯,当着众人面掷于地面,\"便如此镯。\"
碎玉飞溅的声响里,宫凛注意到喻浅左手始终按在腰间软剑上。
那是先帝临终所赐,剑柄暗格里藏着半块虎符。
当最后一位大臣退出殿门,喻浅突然踉跄着扶住鎏金柱,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阿浅!\"宫凛揽住她时摸到后背潮湿,玄色龙纹常服早被鲜血浸透——乱葬岗那支淬毒袖箭,她竟瞒着所有人撑到现在。
喻浅攥着他衣襟艰难喘息:\"让暗卫司伪造朕染疾的脉案...绝不能...让北戎知道...\"
更声又响,太医署的药香混着血腥气在殿内弥漫。
喻浅在汤药苦味中望着漏进窗棂的月光,忽然握住正在换药的宫凛的手:\"你还记得七岁那年,我们扮作小太监溜出宫看元宵灯会么?\"
\"你在朱雀街买了糖画,结果被巡防营当逃奴追了三条街。\"宫凛将染血的纱布扔进铜盆,水面泛起涟漪,\"现在想要糖画的话,臣可以...\"
\"朕要去看真正的边境。\"喻浅突然打断他,眼眸映着跳动的烛火,\"奏折里说雁鸣关的雪能埋到马腹,说沧江水结冰时站在河面能听见地龙翻身——你信么?\"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枕边碎成两半的玉镯,裂纹处金丝如血脉蜿蜒。
寅时三刻的垂拱殿仍亮着烛火,喻浅将染血的帕子藏进袖中,鎏金柱上的龙纹映着她苍白的侧脸。
当\"御驾亲征\"四个字从她唇间吐出时,赵谋士捧着的茶盏摔碎在青砖上。
\"陛下万金之躯,岂可涉险?\"韩将军的护腕撞在殿柱上,震落三片琉璃瓦,\"末将愿立军令状!\"
喻浅摩挲着腰间软剑的缠金丝剑穗,那是宫凛去年生辰送她的礼物。
她抬手指向沙盘中被朱砂圈出的雁鸣关:\"三日前北戎换了帅旗,骆家军的赤狼旗变成了黑鹰旗——诸位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朝臣们的私语声戛然而止。
宫凛突然单膝跪地,剑鞘在青石地面划出火星:\"黑鹰旗现,屠城令出。
七年前幽州惨案,便是从这面旗开始的。\"
\"所以朕必须亲眼确认。\"喻浅解下玉带扣扔在舆图上,金丝楠木镇纸压住晃动的烛影,\"韩将军带玄甲军先行,赵卿照常出使。
三日后朕会扮作粮草官,随第三批辎重队出发。\"
暴雨是子时开始下的。
喻浅的马车陷进泥坑时,她正用银刀剜去臂膀腐肉。
车轮碾过碎石的颠簸让刀刃偏了半寸,鲜血瞬间染红绷带。
车外传来押粮官焦急的喝骂,二十车黍米正在暴雨中发霉。
\"换马!\"她扯断帘子上的金丝流苏缠住伤口,\"用双倍草料喂牲口,天亮前必须走出落鹰涧。\"
亲卫队长却跪在泥水里不动:\"前头山体塌方,工兵队正在抢修......\"
喻浅攥着车辕的手指骨节发白。
雨幕中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宫凛浑身湿透地跃下马背,蓑衣缝隙露出半截染血的绷带:\"往西二十里有条猎户小道,末将已探过路。\"
\"猎户说那是山鬼道。\"亲卫队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去年商队走那条路,三十人只回来五个......\"
宫凛突然抽出佩剑插进泥地,剑穗上坠着的血玉珠子在雨中泛着红光:\"末将带二十轻骑作先锋,每百步系一条黄绸为记。\"他转身时压低声音,\"你伤口又渗血了,等会换药别用太医署的玉容膏,那药和噬心草相克。\"
队伍在丑时转向西行。
喻浅裹着宫凛的玄色披风,隔着车帘看他策马而去的背影。
当年冷宫里饿得啃树皮的少年,如今连发梢滴水都带着锋利的弧度。
山道比想象中更难走。
车轮第三次撞上凸起的树根时,喻浅终于弃车换马。
她借着斗篷遮掩将软剑缠在腰间,却摸到剑柄暗格里多了张字条。
熟悉的瘦金体写着:东南五里烽火台有异,已派影卫探查。
\"报——!\"斥候的声音穿透雨幕,\"前方发现宫统领留下的黄绸!\"
当雁鸣关的城墙终于出现在晨曦中时,赵谋士的玉笏掉在了马鞍下。
这座传说中埋着十万忠魂的雄关,此刻正被黑压压的北戎军旗包围。
喻浅望着城楼上新换的玄铁弩机,突然想起昨夜字条背面用米浆写的暗语:弩机射程三百步,小心。
\"陛下,骆元帅遣使送信。\"韩将军提着滴血的陌刀冲上城墙,\"来人说要亲手交给大雍皇帝。\"
牛皮信笺带着膻味,火漆印是半枚带齿痕的狼牙。
喻浅展开信纸时,宫凛正不动声色地挡住东南方的了望口。
当看到\"和亲\"二字时,她猛地将信纸拍在箭垛上,震落了半支断箭。
\"念及陛下芳华正盛......\"宫凛念到第四行时声音骤冷,佩剑在青砖上擦出火星。
喻浅却突然抬手止住他,指尖点在信末的朱砂印鉴上——那根本不是骆元帅的私印,而是北戎太子的金蟾钮印。
暮色渐沉时,喻浅仍站在城楼反复查看信笺。
宫凛送来第三次汤药时,发现她正在摹拓印鉴花纹,案头摆着七种不同印泥。
\"让暗卫司查这个图案。\"她将拓纸推过去,烛光映出眼角疲惫的青影,\"北戎太子九岁时被狼群所伤,从此忌用兽纹。
但这印鉴边缘的波浪纹......\"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宫凛闪身挡在窗前。
只见北戎军阵中升起十二盏孔明灯,正随着夜风朝关隘飘来。
喻浅攥着信纸的手猛地收紧,羊皮纸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