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松松垮垮的尘土山壁在外力的作用下变得破碎。这个地方已经千百年无人问津,若不是有人指点,她也不会成功挖掘到这里。佐拉高高举起手里泛着绿光的提灯,几脚下去,把面前挡路的岩石击的稀碎,而黑暗无边的洞穴里立刻传来了空谷幽荡的回响。
自从梅克丽与桀矩的旷世一战后,迎来了自己的陨落,她的宫殿与城邦连同一众信徒全部被封存在了地下三千尺的囚牢里。所有与之有关的线索也皆被世人遗忘,以至于后来梅克丽仅存的几个信徒即便有复活主人的心愿,也根本不知从何下手。再加上桀矩的战士赶尽杀绝,最后剩下的信徒也就寥寥无几。如今,厄尔已死,妮娜也亡,佐拉就是梅克丽唯一的死忠。
佐拉手中的荧光投射到了洞内的土壁上,刹那间,墙壁上的浮雕印画带着昔日的荣华回忆,立刻涌上了心头。
“回来了,主人。历经千辛万苦,我们回家了。”
佐拉触摸着沾满尘埃废土的人形雕像,哽咽一声,不禁热泪盈眶。距离离别之时已过千年之久,本以为时间的磨损已经冲淡了当年的执念,没想到她仍一如既往。
沉埋在此地的城邦被外人名为“虚妄”。它收纳了所有世间被人遗弃憎恶之物,神话里的妖兽,或是人世间被人唾弃的恶贼。他们接受了梅克丽的恩赐,尽管种族各不相同,却也在这个怪异的城市里兄弟相称、其乐融融。虚妄之城占地面积堪比一个小县城,它以梅克丽的宫殿为中心,往四周围延展开去,不同族类不分地界,各种风格迥异的建筑错落叠加,令这都城平添了几分怪异的气息。
三千尺之下的土地毫无阳光直射的可能,因此,佐拉也只能在脑海里幻想着当年城市的繁华。黑暗里,听得佐拉的感慨,她手中的绿色提灯忽地有了反应。
“进到里边去……”
佐拉的手不由朝前伸去,那不是她的本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凭空拽着她往前行进。佐拉并不惊讶,一路上的探寻,全靠着这般怪力的指引,方才能寻得这千古遗迹。而她也知晓,那怪力的来源便是手中的灯笼。一想到这,佐拉的双眼也不由瞟向它——
灯笼的外观再简陋不过,但其内在并非一盏摇曳的烛火,那里头尽是一些扭曲蜿蜒的藤蔓。它们互相交织在一起,虽没了水源的灌溉,尽显干瘪,却时而涨起,时而贴伏,一张一翕,充满呼吸律动之感。如果再往正面方向摸寻,木藤与荆棘凹陷之处,竟好似勾勒出类人一样的五官。退后几步再看,那提灯中亮着微光的,居然真的是一颗干枯的人头。而这回,也是人头第一次开口说话。
“是,大人。”
佐拉即刻答应下来,因为那苟延残喘的人首,便是她拼死从漆夜手里护下的,隶属于梅克丽的脑袋。佐拉利用桀矩战士中“浊”的血魔之力,早已把吞噬生物的血液存储在自己体中。她用了这些鲜血滋养着自己千方百计才夺到手的头颅,沉睡千年的梅克丽才有了苏醒的痕迹。
佐拉一步步往前,她的高跟鞋毫不忌讳地击打着路上的砖面,发出清脆的回响。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女人一脚踩到了一种松软脆弱的东西身上,漆黑的环境里,佐拉只感觉脚下的那玩意儿瞬间就坍塌成了一堆焦土。与此同时,她的身前和周围也有了窸窸窣窣的悸动,都是些破碎的响动。可谁曾想,她手中的提灯也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叫。
“大、大人?您这是……”
提灯中的人脸因为痛苦变得更加扭曲了,仿佛正在经受什么地狱般的折磨。佐拉关心甚切,连连询问究竟是什么缘由令她的主人如此难受。只是回答她的,仅仅是那一阵阵凄厉的呐喊。佐拉越来越心慌,梅克丽那藤蔓编成的长发也像章鱼的触手一样疯狂地扭动起来,原本长明的绿光现在也变得忽明忽暗。
这时,周围破碎的脆响归于寂静,提灯内的人头也闭上了双唇。佐拉环顾四周,绿幽幽的灯光闪过她的周围,原来那些裂开的东西全都是布满岩土和墙壁的地衣,千百年的孤独,让它们早就风化成干,一碰就碎。佐拉下意识地低头拿光照向刚才自己踩到的东西,果然,那东西的真身也是某种叫不出名的植物。它破土而出,横在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却也因为失水的原因变得脆弱。
“啊,大人,对不起!恕属下无能,坏了大人的真身!”
佐拉急忙下跪,心里大骂着自己的粗心。只因身为魅魔的梅克丽,其实就是全世界第一棵竖立生长的植株,如今生死垂危的她,部分真身又再受到毁灭性的破坏,实乃屋漏偏逢连夜雨。
梅克丽气息虚弱,不言不语。但她的头颅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稳定的光亮,接着便又催促着佐拉往自己的宫殿方向前去。
“是,是,大人。属下必当小心!”
佐拉的步伐开始变得小心起来,而她也在隐隐约约中,看到了黑暗里宫殿的轮廓。她知道主人复苏的日子不远了。
2
那是最后一段山崖,喜马拉雅恼人的雪景终于在身边消失了。施兰茜御雷而行,漆夜拉扯着身前的空间,告别赫尔后的两人靠着自己的能力飞速远离了那寒冷的地段。两个女子在万丈高空,就像神仙一样快速飞行。
“为什么不直接带我们去你想去的地方?”兰茜问道,在高速移动中,为了捕捉漆夜鬼魅般漂泊不定的身影,她感到有些吃力。
“空间的干涉只有我能参与其中,我带不走你。”漆夜冷冷地回答道。
“我们去哪?”兰茜再问,高空的气流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极了。
漆夜侧过脸,她的妆容却完全没有受到狂风的影响,仍是那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去找人。”
听罢,施兰茜皱起了眉:“我们可还有人能找?”
“桀距还活着的人里最为古老的存在。千百年前,她在完成那次的任务后就隐居了。”漆夜把头转了回去,兰茜看不到她的表情变化。
“竟还有如此性格不羁的人?苍洁与你,拿她没辙?”
“……道不同。”
兰茜看出这其中别有一番韵味,自己应该浅尝辄止。然而,漆夜没过一会儿又开了口:“倒是你,你可别被自己的私心拖累了脚步。那个叫刘羽白的小鬼很有可能被梅克丽的意识反噬,做好被他背叛的准备。记清楚,我们这一去的首要任务就是抹杀梅克丽,一切阻挡我们的东西,一并送他们上路便好。”
今日的漆夜不知为何,话变得很多。难道是她的内心也充满了疑虑。兰茜心里暗暗思索,她对漆夜的决策有了疑问,如果要阻止梅克丽的复活,就应该即刻前往梅克丽的老巢——虚妄之城才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去寻找一个“道不同”的战士?
“你想的不错。但这就是苍洁的意思,她想要梅克丽复活,再把梅克丽杀死。”
竟是读心术。施兰茜应了一声,如果是苍洁的想法,那超脱常人逻辑的行为定有符合“因果”的解释。但未经允许就被人洞察了内心所想,兰茜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她也不再言说,只是闷声跟在漆夜后头。
3
“他们自诩为神仙,群居在九天之上,掌管昼夜更替,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说能给世界万物赐予安生之时。只有我,看透了他们的肮脏与虚伪,人类的诞生,就是他们傲慢的象征。贪图虚名与荣耀,其实骨子里,神仙比人类还要罪孽深重……呵呵呵,神仙本就是外来人,何其大胆敢在我的身上诞下他们的恶种。但又如何,只是一些小小的推波助澜,这群乌合之众即如骤散的云烟,不过尔尔。
自然总是会胜利的。”
我的脑海里传荡着梅克丽的声音。是的,没错,我能辨认出她的声线,即使我们素未谋面。自打我从月魔龙的空间里重回人界以后,梅克丽的声音就开始在我耳边絮叨起来了。本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后来才想起,这一定和她接入我身体的双腿脱不了干系。
我的双腿原本穿着包裹到足尖的白色丝袜,连带着一双几乎和袜子无缝连接的宝石短靴,它也是一样的雪白色调。而如今,从鞋尖开始,蔓延出了几缕至深的黑暗。它就像某种病毒,顺着我腿部的筋脉在皮肤底下自由穿行,使得我的白袜上有了许多鲜明的、像闪电一般的黑色纹路。
“梅克丽。一切因果皆始于你,我也将为你而来。”
4
地下的宫殿,褪去了昔日的金碧辉煌。落寞后的繁华,如今只能以发光绿植的萤火用作照明。千年封锁后的藤蔓之所以又有了重生的迹象,是因为佐拉刚把宫殿主人的身体放回了她的王座之上。梅克丽的身体早就腐烂的没有了人形,她的魔力也被苍洁漆夜尽数剥夺,后来被桀矩的战士加以使用。但她的宝座还存储着不少,超古时期类似“留一手”的准备,如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梅克丽的身体和四周围溃散的粗根烂枝结合在一起时,佐拉小心翼翼地把她主人的头颅安在了脖颈的切面上。梅克丽的面部像一块死灰的石板,波澜不惊。但很快在她脖子断裂的地方,窸窸窣窣地涌上来许多虫子一样的蠕动的东西。它们扎进了头颅的皮层,在梅克丽的皮囊之下肆意游走。随着她藤蔓编造而成的头发再度疯狂扭曲抽动,梅克丽的眼睛亮起一道绿光,猛地睁了开来。
“主人!”
佐拉惊呼一声,即刻俯身下跪,等待梅克丽的指示。可是,苏醒来的主子并没有开口说话,反而自己的身上多了几根木藤,有气无力地缠着腰部和肩膀。
佐拉抬起头,看见梅克丽皮肤皲裂的面孔,那里头有黑色的枝条像一条条蛔虫一般匍匐操纵着梅克丽的神情。此时,梅克丽双目黯淡空洞,小嘴微张,嘶嘶作响。
“找到……那个女孩,带来给我……”
佐拉的眼角流下一颗热泪,她期盼一辈子的主人终于对她说话了。她强忍自己激动的心情,询问着:
“谁,是哪个女孩,我定不辱使命!”
“……陈兰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