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只是去治病吗,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回来,又为什么会遇到瘟疫?”隋大不解地问道。
“是啊隋二先生,我们大家可都等了你很长时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橚正要走过来询问,却不料隋二大喝一声。
“不要过来!”
“为什么?”
朱橚虽然满脸不解,却停在原地。毕竟隋二是大夫,说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只见隋二表情严肃,将手中一些衣物和布条聚拢到一起,然后掏出火折子点着。
“我从村子里出来,在那里待了两天,万一将瘟疫传给你们不就糟了?”
随后隋二冷眼旁观着那几名差役,发现他们也颇为警惕。
“那你这到底是如何碰到瘟疫,又如何治好瘟疫的?难道真如你所说,就是靠那牛草?不可能吧!”
隋二叹了口气,一边烧着衣服一边讲述起事情的经过。
“我为那些村民治病,却遇到了一家五口都病倒了的。我查验过才发现,那病正是瘟疫。我当然知道瘟疫的传染性极强,但是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现在走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为他们治病。幸好除了他们,瘟疫暂时没有传播开来。我给他们开了药,却不见效果。但是我和他们家的小孩子,却一直没有被传染。所以我有了一个猜想,是不是我和那孩子吃下去的牛草有效果。所以我将牛草入药,他们喝下去之后果然见效。我为他们熬药看病,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今天才回来。至于治瘟疫的药方,我也已经留给他们了,相信这瘟疫,不会传播开来。”
朱橚向隋二深深地一鞠躬。
“隋大夫果然是医者仁心,重情重义之人,在下佩服。”
隋二不耐烦地一摆手。
“你们这帮读书人,就是喜欢弄这些繁文缛节。咱是当大夫的,治病救人是本分,只不过这些病人太穷了,我也不好意思要钱就是了更何况,我也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们还是没有粮食,而且我顶多治了一半的病人,剩下的那些人,我也无能为力。”
差役头子走到朱橚身边,面露为难之色。
“周老爷,时间到了,隋二也回来了,我们该起程了。不过他万一身上沾染了瘟疫,传给其他人……”
“我和老大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跟其他人隔开一段距离,倘若三天之内没有发病,便没事了。”
见隋二主动提出解决方案,差役也点了点头。
“这样就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一旁的隋大又狠狠地给了隋二一拳。
“你这个家伙,明明知道自己可能带着瘟疫,居然不通知我,难不成我的命就不是命了?”
隋大虽然这么说,但是表情却没有嗔怪之意。隋二却一摊手,云淡风轻地说道。
“无所谓啊,你正好陪我一起,还算有个说话的人。而且哪怕你病了我也能治。”
隋大:“果然兄弟就是用来坑的……”
差役此时也是一脸不耐烦。
“快走了!再不走可就要来不及了!鬼知道得走多久才能买到吃的!”
“等等!”朱橚伸手打断了他。
“隋二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既然,这牛草和蚂蚱,既然能吃,那为什么在我们来之前,当地的百姓已经把树皮都扒光了,却没人吃它呢?”
隋二一笑,有些自嘲地摇摇头。
“那是因为,无论是这种牛草,还是蚂蚱,都是有毒的。”
“什么!”朱橚惊呼道。
“你居然怂恿灾民去吃有毒的东西,你怎么如此狠心?”
“狠心?”
隋二也被这两个字逗笑了。
“狠心?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来了。他们的下场,要么是饿死,要么是被观音土涨死,要么是感染瘟疫而死。我虽然让他们吃的东西是有毒的,但是毒性不大,最起码短时间内,并不会致人死地。更何况,这种草对瘟疫还有防治作用,吃一些就吃一些吧!”
“可是,毕竟是有毒的东西,没准朝廷的救济粮很快就到了……”朱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隋二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小子,你记着。生死面前无大事。朝廷的救济粮,谁知道哪天能到?就算是有毒的东西,能救一个人便是一个人。倘若你的手脚腐烂坏死,大夫只能给你锯下来才能保住你一条命,那对你而言,到底是手脚重要,还是命重要?人生在世,舍小为大才是王道!”
随后隋二冲着差役大喊一声。
“走吧!”
一行犯人便朝着云南进发,众人在前,隋氏兄弟远远地跟在后面。
而这一路上,朱橚一直在思考隋二最后的话:舍小为大才是王道。他这一辈子,前二十年有些太过顺风顺水,所以导致他难免有些娇纵跋扈。也正是这次被流放到云南,才让他从某种意义上真正的醒过神来。后来,朱橚年事已高的时候,扪心自问,自己这一辈子受到三个人的影响最深。第一个便是朱元璋,这是毋庸置疑的。朱元璋给予他生命、地位和未来。而且儿子的性格,或多或少都会和父亲有关。第二人便是朱标,朱标的劝慰还有提点,让他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算是他这一辈子的一个转折点。至于第三个人,就是这一个平平无奇的民间大夫隋二。朱橚从他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也多亏了他,自己才能在权力的变换斗争中,明哲保身。
之后的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可能是隋二防护措施做得好,也可能是牛草发挥了作用。或者是上天对隋二的奖赏。他们兄弟俩都是平安无事,也没有人得了瘟疫。朱橚只是仍然挂念当初的饥民,但是他不知道,在他们离开两天后,朝廷的救济粮便到了,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经过官府的调查,这次灾荒虽然来势汹汹,但是死亡人数却不多,而且并没有瘟疫伴随扩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官府还带来了种子和药品,给这些百姓再次带来了生的希望。百姓们只说有一位医师,无偿给他们看病,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
这大概就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吧。
过了两个月,朱橚一行人经过漫长的跋涉,尝尽了苦楚和磨砺,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云南。
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确实说都说不完。周王妃冯氏,本就是千金小姐,可经历过这两个月的磨砺,脚上长出了厚厚的老茧,人也黑了许多。但是却能在谈笑之间,翻越崇山峻岭,也能采蘑菇野菜,烹调一锅美食。朱橚就更不用说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原本高大英俊的他,现在倒是有些不起眼了。但是他的眼睛却变得无比清澈,仿佛找到了他人生的道路。
虽然到了云南,但是所谓流放可并不是到此为止。他们还需要在云南做劳役出力,给自己赎罪。朱橚凭着自己后台的关照,得到了一份为当地县衙誊写文书的工作,应该算得上优差了。住的地方,也分到了一间竹楼,虽然跟周王府完全没得比,毕竟当初周王府的一间客房都比这竹楼大。但是能有这么个住的地方,朱橚也已经很满意了。
至于隋家兄弟,在朱橚的关照下,也避免了沉重的体力劳作,平时也只是喂马劈柴,偶尔上山采药。当然,隋大自然感激不尽,客气话说了一大堆。而隋二嘛,只是冷哼一声。
当生活安定下来,朱橚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当初的想法。既然这些植物既能救人,又能害人。在饥荒之年更是能发挥作用。那为何不将其编纂成书,造福民生?
怀揣着一腔热血,朱橚找到了隋大隋二两兄弟。隋大自然是对朱橚的想法非常赞同,而且也提出,这项工程对未来的影响,和现在面临的问题。
这第一个问题,自然就是他们目前人手不足,经费不足。想要写出这么一部旷世巨着,那可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帮忙,收集信息情报,这一点,光凭他们三个人可没法完成。哦,不对,是他们两个人,因为隋二可没答应要加入进来。既然人手都需要这么多了,那所需的银两自然也不会是个小数目。但是对于这一点,朱橚却并不担心,毕竟,他可还有后台。
至于这第二个问题,自然就是隋二了。在朱橚的设想之中,隋大和隋二是他不可或缺的帮手。隋大心思缜密,文学功底深厚,是编书作传的不二人选。至于隋二么,他精通医术,善使草药,脑子里记着无数的药方,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草本百科全书。
但是说服隋二的过程好像有些困难。第一次朱橚去拜访他,对着他慷慨激昂。他却躺在竹椅上翻看医书,冷冷地说了一句。
“没时间!”
第二次朱橚去拜访他,他正劈柴,朱橚陈明利害,却得到冷冷的一句。
“有钱吗你?”
第三次朱橚去了,隋二正在挑今天上山采的草药,朱橚语重心长,却得到了一句。
“我都是戴罪之身了,哪有那个心情啊!”
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朱橚现在只能说火气很大。人家刘备请诸葛亮都没那么费劲,你一个隋二倒是让我跑了四趟!想到这里,朱橚直接一脚踢开隋二居所的竹门,然后冲着那个苍老的背影臭骂道。
“隋二你这个混蛋!我软的硬的都不好使是吧!别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大夫,我离了你就不能行了!我告诉你,是你这老小子离了我就不能行了!你不就是别扭自己被冤枉的事么?整他!不就是小小的县官和奸商勾结么?办他!我现在就问你,我要是给你平反了,给你沉冤昭雪了,你能不能过来帮我!”
那苍老的人影剧烈颤抖着,不知道是哭泣还是欣喜,只是在十秒钟之后幽幽传来一句。
“周公子,你骂错人了,我是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