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思跨进佛堂的时候,发现老太太正一个人跪在佛前,双手合十,难得的连连妈妈都不在身边。
听着有人进来,老太太身形未动,只淡淡地说了句“你来了!”说完有条不紊地给上首的佛菩萨叩头行礼后,缓缓起身走到自己惯常的位置上坐下。
香思待她坐定,问安行礼后,老太太冲她点点头,示意她也坐下,香思自是遵从。
老人家幽幽地看了她许久,看她一副敛目淡然之色,最终叹了口气开口道:“二丫头,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该你知道的莫如就让你知道,至于将来如何自处还看你自己罢!”
香思心中一跳,她直觉老太太接下来所说的绝非小事,或者便能解开她内心深处的疑惑。梁晶——这个与她这具身体有“血缘至亲”关系的人,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果然……
“你母亲嫁入我沈家,此事说来话长了!二丫头,你知道前朝之事么?”老太太说到此处时一顿,留意看了看香思,继续言道:“罢了,料来你也不知,你尽管聪慧,但年岁在这儿,又不曾走出去,当今对于前朝之事又封锁甚严。”
确实,香思曾去书局找过关于相关地理史志的典籍,却是官家不予发行。
“前朝国号花,国君复姓闾丘,故亦称闾丘王朝,前朝施政素与民为善,代代累积,至花勉帝在位时,民生富庶,国力鼎盛。当时曾有谋士进言,花朝之民,安逸日久,性情平顺,不善征伐,长此以往,难保后世会有窃贼觊觎,外强所侵。花勉帝深以为然,当时就决定将国库内过半珍宝寻地匿藏,并集巧匠之能,铸了六件与藏宝地相关的宝物为传国国器,这六件国宝由闾丘皇室中人分别执掌,并由宫中六大侍卫家族对宝物及其主人世代保护,这个秘密无论是闾丘氏还是侍卫家族,除亲密夫妇之外只能传于一名晚辈知晓。后来果不其然,勉帝后未及两代,在花朝鱼米最富庶之地发生了一场严重的地动之灾,老百姓死伤惨重,以为天谴。朝中萧氏素有野心,联合外强作乱,乘机篡了闾丘的朝纲,成就了大衍天下。而你外祖母——恰好是闾丘皇室执宝者之一的后人,所以你母亲,还有你,身上都流着闾丘皇室的血,又或者背着闾丘王朝的债……”
香思心中极为吃惊,她不承想所谓秘密竟然还牵扯到前朝皇室,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而这样的秘密老太太竟然知晓,莫非……
“难道沈家和前朝也?”
老太太摇了摇头继续道:“按说沈家的祖上和此事并无干系,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老身对此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香思点了点头。
“护卫你母亲那支皇族的侍卫姓程,这程家人丁并不兴旺,传了两代,后人习武伤了根本,没留下子嗣。沈家原来只是走卒小贩,出身并不……”老太太说到此处,脸上似有些愧涩一闪而过。继而言道:“当时沈家先祖替人贩马,经过一处峡谷逼仄之地时遭遇了山贼,眼看就要一命呜呼,幸得一位侠士相救,这位侠士正是那程侍卫后人。他见先祖年纪不大,身形也单薄,所往又与他一处,便与先祖约定同行。一路上,这一老一少颇为投契,后那沈恩公得知先祖父母早亡、自小孤苦后更是怜悯,再加上恩公无后,两人索性就契做了义父子。恩公有些祖产私财,先祖得他所助,加上自己勤苦经营,不久便转了门庭,在江州地界有了名声。先祖感激他义父提携,一直对其奉若亲生,程恩公在晚年将这一秘密告诉了先祖,也是有试探之意,先祖当即对天发誓,沈家愿世代传承这一秘密,替义父完成守护大业。这也是为何老头子上梁家替礼儿求娶你母亲,能得你外祖母应允的原因。”
老太太说到此处歇了歇,捉起了一边的茶水润了润嗓,同时打量着香思脸上的神情。
“老太太从没有将此事告诉过父亲和叔叔们吧!老太太原本是不打算和他们中的谁讲起此事了罢!”
“你果然聪慧,老身原先确实是如此作想的。这都隔了多少代了,又有几人还记得前朝之事。大衍国势正盛,我沈家能有今日门楣殊为不易,梁家现在也没个明白人了,何必为了那子虚之事惹祸上身。当初要不是老头子坚持,就是求娶你母亲这一桩事我也是不想的。”
“既如此,老太太为何又将此事说与我知道?”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你见过那位华大夫了吧,想来与你母亲也是同道中人,你若还是以前那样木讷不晓事倒还罢了!但现在这样……他们总归有一日是要找上你的。再说,老身总有一日要去下面见老头子,他怕是也要怪我!”
对于老太太有这样的想法做法,香思表示很能理解。任谁都有点私心,原本小日子好好的却有可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让后辈子孙摊上弥天大罪。
老太太的手在袖子中摸了一阵,拿出了一件巴掌大的用锦帕包裹着的东西,递到了香思面前。
香思双手接过,疑惑道:“这是?”
老太太并未回答,只是示意她打开看看。
香思揭开了那层帕子,发现里面是一只金色的开口镯,仔细看去是烈焰凤凰的造型,两条长尾盘旋,制作甚是精美,捉在手里沉甸坚硬,也分辨不出由何物铸成。观其大小,应是少见的臂钏。
“它有一个名字叫火凤环,以前是属于你母亲的,正是那件从前朝流传下来的物事。你母亲去后,我让阿翠亲去取了来先放予我处。说实话,关于此物,我也不知如何处置,也宁可再没人能想起它的存在。既已让你明白了一切,就将它交予你手吧!”
香思仔细地打量着手中之物,突然眼瞳一缩,发现在凤凰尾部印着细细“锦绣”两字,和莫基手上那把匕首上所篆“花朝”出自同一种上古文字。花朝?难道那莫基……香思摩挲着那刻印处陷入了沉思!
“好了,明天一早就要动身,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也乏了!”
香思醒悟后起身行礼,继而道:“老太太也要保重身体,沈家现在——缺谁都缺不得您。”
老人家拍了拍她的手,点点头,眼圈竟红了起来。
“这件事,我也寻个时机告诉傲小子吧!我看他与你惯来亲厚。”
香思摇了摇头,“祖母,诚如您想的那样,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有些东西也不是非得要继承下去,沈家有沈家的自处,不如顺其自然好了!”
“二丫头,谢谢你!”老太太心中似松了一口气,“对了,还有一事,我看你身边的大丫头,元桂是个当得起事的。另外一个是叫支莲?年岁小,做事也毛糙了些。她娘老子也找人请托将其留在江州,既如此也就算了!我让宝簪以后跟着你,阿翠也已经和她说过了,日后有她两个左膀右臂跟着你,我也放心些!”
“谢谢祖母。”老太太此举是真心替她着想,她对那位宝簪印象极好,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是个干练利索人。“香思回去了,您要保重!”
……
香思走出小佛堂的时候,内心略有沉重。又想起沈傲,就算老太太不与他讲,可他与华争也早有关系,她甚至已经揣测到华争那些人和沈傲结识的“初衷”是什么?还有那位与她有莫名交集的莫基。走着走着,这重生之路竟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翌日巳时,虽然已经有些晚,但大户人家出个门都是事先请人选定的时辰。主子仆众们在门口一阵告别之后,纷纷上了各自的马车。此番带人送行的是沈三夫妇,与那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招手挥别……
(烟雨江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