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璟珩。”
背身的那人缓缓转过，对着云璟珩轻声呼唤。
“平叔。”
云璟珩上前，踌躇半晌，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云平看着这般与他疏离的少年，心中刺痛难忍。曾经，那个少年也是与他无话不谈的。
“唉……”云平重重叹了口气：“璟珩，回家吧。”
云璟珩没有丝毫犹豫：“逍遥门也是我的家。”
“他们也这样认为吗？”云平言词犀利，“纵然顾愿霖和顾睿夫妇不在意，你敢保证，逍遥门的弟子不会有怨言吗？”
“今日阵前，盟主说的那番话，已经在他们心中种下了嫌隙。随着战事扩大，死伤加重，这颗种子会生根发芽，直到破土而出。”
云平看着云璟珩，语重心长：“璟珩，你还年轻，不懂人心的恶。有时候，压死人的不是刀剑，而是最轻又最恶毒的猜忌。”
——
“云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云璟珩在府中失魂落魄地走着，迎面碰上了抱着一堆瓶瓶罐罐的明泽。
“我……去找阿愿。”
“那正好。”明泽将手中的药瓶塞到云璟珩手中，“少主在演武场照顾伤患呢，辛苦公子将这些药送过去，我再去库房多拿些。”
“明泽，我……”不待云璟珩解释，明泽已经跑得没影。
无奈，云璟珩只能自己送过去。
演武场搭了简易的帐篷，因为受伤弟子众多，集中治疗比较高效。
云璟珩将药瓶放在前面的木桌上，目光越过人群，看到顾愿霖在不远处忙碌。
他正在为一名弟子包扎，一边动手，口中不知说了些什么，将原本还垂头丧气的师弟们逗得开怀大笑。
越来越有大师兄的样子了。
云璟珩没准备去打扰他，抬眸看到前方一名弟子正在自己包扎手臂，当下赶了过去。
半蹲下身，云璟珩伸手想要帮忙：“我来帮你……”
“不必。”那弟子松开口中的绷带，闪身躲避，没让面前的人碰到自己。
云璟珩伸到半空的手一僵，只得尴尬地撤回。
“云少主还是请回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声音算不上疾言厉色，但落在云璟珩耳中，却是十足的冰冷。
他僵硬站起身，许是失神未站稳，竟向后踉跄几步。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云平的话。
你以诚心待人，旁人未必如此待你。
腰侧骤紧，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从后面托住了他。
“阿愿？”云璟珩惊讶回头，眼中有几分委屈一闪而过。
“我在。”顾愿霖揽他的手加了几分力。
云璟珩有点贪恋对方的怀抱，却是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
“不是说让你在房中等我吗？”顾愿霖问，“怎么过来了？”
“我帮明泽送药……”
“也好，”顾愿霖突然拉过云璟珩的手，将他带到那弟子面前，沉声道，“你也应该来看看。”
“毕竟，你是我的——”
“朋友！”云璟珩触电般抽回手，刻意与顾愿霖保持距离，解释道，“我是你们少主的好朋友。”
顾愿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握紧拳，手背青筋凸起，冰冷的眸光扫视着面前的弟子：“扶风，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吗，大师兄？”扶风坐在地上，抬头与顾愿霖对视，“他的身份，难道非要我告诉各位师兄师弟吗？”
“我师弟受了重伤，现在还躺在房间昏迷不醒，你要我如何对他和颜悦色，如何待他客气周到？！！”
“那与他无关——！！”
顾愿霖拎起面前的扶风，咬牙嘶吼：
“你若还是我逍遥门的弟子，就给我拿出骨气来，冤有头债有主，谁伤了我逍遥门的弟子，我这个做师兄的拼死也会替他讨回公道！”
愤怒的目光环视一圈，顾愿霖声音高亢：“可若是你们想当孬种，只敢在背后欺负侮辱自家的人，我顾愿霖第一个看不起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扶风低头解释。
“给我滚回去好好养伤。”顾愿霖撒开手中的衣领，将人推得后撤几步。
“你跟我回去。”顾愿霖一把抓过云璟珩的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他离开了演武场。
不算温柔地将人推进房间，顾愿霖转身关上了门。
“你又生得哪门子气？”云璟珩活动了一下被握得发麻的手腕，语气称不上和善。
“你也知道我会生气？”顾愿霖冷着脸逼近，“我问你，我们是什么关系？”
云璟珩转身坐到桌前，没有答话。
顾愿霖也不管他搭不搭理，自顾自地说着：“你说我们是朋友，那我问你，你和其他朋友也住在一个房间，睡在一张床上吗？”
“顾愿霖！”云璟珩腾得起身，把身旁喋喋不休的人吓了一跳。
“你非要这么无理取闹吗？你是逍遥门的少主，他们的大师兄。
难道你要我告诉他们，他们敬仰、喜爱的大师兄，如今和武林盟的少主在一起，和伤害他们亲人的仇人之子在一起？”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云璟珩眼眶发红，罕见地对顾愿霖说出凶狠伤人的话：
“你一向霸道，做事只凭自己的心意。顾愿霖，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
“我当如何自处？”
“我……”顾愿霖踉跄着后退，眼眶中瞬间聚满了水雾。
“对不起……璟珩……我没想过这样的，对不起……”
顾愿霖肉眼可见的慌乱。
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云璟珩，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把云璟珩捧在心尖上，如果可以，他连命都可以舍弃。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做法会给云璟珩带来伤害。
“你是……讨厌我了吗？”顾愿霖泪眼婆娑，小心翼翼地问道。
像只因犯错被主人训斥的小狗。
可怜极了。
云璟珩心中蓦得一软，差点就演不下去。
他狠狠心，转过身不去看背后的人：“我累了，要休息。你……今晚去书房。”
屋内一片寂静，半晌没听到顾愿霖的回答。
就在云璟珩忍不住回头时，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好，我不打扰你。”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被轻轻关上。
云璟珩终究是没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狠不下心了。
缓缓松开紧握的十指，袖角被撕扯的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