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仇嗣的话,田承嗣一时默然。他摆了摆手,让亲兵将仇嗣等人押了下去。
从内心讲,他不愿意相信仇嗣等人的所谓情报。
一日之间,自己打了四场败仗,唐军竟然有人过来投诚,简直无法理解。
虽然他们每个人都带着鞭打过的伤痕,言语上也似乎没什么漏洞,但越是这样,田承嗣越是疑心深重。
“王将军,洪判官,你们怎么看?”过了很久,田承嗣才开口。
人是王泗翀抓回来的,他从内心更愿意相信这不是奸细,而是货真价实的投诚者。
抓到投诚者,也可以勉勉强强冲抵今晚的败仗了。
“大将军,末将认为,仇嗣等人好像没说假话。”
“理由呢?”
“大将军,末将听说,颜真卿以刻薄寡恩、执法森严而着称。这几个唐军所说的情况,也许是真的。他们纯粹就是因为害怕,而被颜真卿抓个正着。”王泗翀拱了拱手,继续分析道,“还有,从今日的情况来看,唐军总数不说有八九万,六七万总是有的。
因此,末将倾向于相信这几个唐军是真心前来投奔我大燕的。一个是迫于无奈,再一个也是出于对我大唐的仰慕。”
“大将军,卑职不这样认为。”洪判官开口说道。
“为何?”
“其一,我军战胜而敌军投诚,这一点好理解。我军失利而敌军投诚,这就有点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若说这几人不是奸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其二,这些人不过是小小丘八而已,他们怎么知道可能各防线的将领是谁?兵力有多少?一个普通的丘八,最多能知道本部兵力有多少,本部的将领是谁,断然不可能知道全军的布防情况!很明显,他们就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奸细。所以,他们的情报必然半真半假,让我们一时无法查证,从而犹豫不决。
其三,卑职此前就说过,李亨最多也就四五万人,怎么可能有八九万人呢?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到哪里去变出八九万人来?这还用说吗?唐军就是要迷惑咱们,让咱们有所忌惮,从而延缓咱们的进攻时间。咱们一天不进攻,他们就有一天的时间训练新军。
所以,卑职认为,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奸细。请大将军不要为奸细所蒙蔽,明日一早就发动攻击,不要给唐军喘息之机!”
洪判官说完,对着田承嗣拱了拱手,又意味深长地瞟了王泗翀一眼。
田承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大将军,洪判官这是主观臆断!”王泗翀见状,心直口快地说道。
“王将军,你凭什么说卑职是主观臆断?难道你的说法就是客观事实吗?”洪判官反驳道。
“洪判官,从华阴郡一路走来,末将一直在跟唐军作战,无一取胜。蒙将军连战三场,三场都输了。
为什么打不赢?因为唐军人数多,武器好,士气旺,有信心。而我军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挫,士气不振。我们输就输在这个士气之上。
洪判官,你不过是一介书生,又没带过兵,又没打过仗,怎么知道战场的凶险?
两片嘴皮子一张一合,就鼓动将领们带着军士们去送死,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有种的话,你也披上甲胄,跟着校尉们一起冲锋,如何?
如果没有这样的胆量,就别在这里说三道四,胡说八道,蛊惑人心!”王泗翀慷慨激昂地说道。
“王将军,你打不赢唐军,那是你指挥不力!打仗,不能只出力,不出脑子吧?
就像今晚,如果不是你意气用事,怎么可能吃败仗呢?”洪判官反唇相讥。
“你!”王泗翀怒目圆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王将军,卑职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我军为什么士气不振,还不是因为你接连吃败仗,导致众军士气受挫!
这并不能说明唐军有多强,而只能说明你带兵打仗的能力太差!”洪判官愤愤地说。
“你说末将不会带兵打仗?好吧,末将告诉你,自从军开始,末将就在皇帝陛下麾下当副队正,一步一步做到了中郎将的位置。末将的官职,就是这么一刀一枪干出来的!
你说末将能力差也就罢了。今天你也看到了,蒙将军打得有章有法,还不是一样损兵折将?
你不会要说,蒙将军也不会打仗吧?
还有,大将军后来也亲临战阵了,你是不是要说,大将军也不会带兵,不会打仗?”王泗翀勃然大怒。
“别吵了!”田承嗣怒吼一声,两人才安静了下来。
“老子征求你们的意见,你们各自说各自的就罢了,为什么要互相攻击?
老子缺的不是你们的意见,不过是给你们一个表达看法的机会而已!没有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意见,老子就不能打仗了吗?
从今往后,不要在老子面前争来吵去!否则,无论是谁,军法无情!”
“大将军,请恕末将失礼。”
“大将军,请恕卑职失礼。”
两人给田承嗣赔着小心,互相恨恨地看了一眼,退出了大帐。
……
此时,李亨尚未就寝,烛火摇曳下,正在听高适绘声绘色地禀报方才的战况。
“本宫一直不主张主动出击,最大的顾虑就是敌强我弱,尤其是在野战中,我军确实不占优势。没想到,高侍御在夜袭中又折辱了叛军一阵。”李亨面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的微笑,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太子殿下,主要还是您的瞒天过海之计发挥了作用,微臣不过是照着执行罢了。”高适神色恭谨,言辞间尽显谦逊之态,微微欠身回应道。
“诶,不要过谦。你用兵,谋定而后动,大有儒将之风。”李亨说着,又关切地问,“仇嗣等人怎么样了?”
“禀殿下,微臣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将他们留在春明门外,佯装逃窜,想必此刻已经被叛军擒获。”
“你觉得,这几个人,真的能起作用吗?”
“殿下,微臣觉得,田承嗣生性多疑,刚愎自用,恐怕不会轻信。不过,他麾下的将领们各怀鬼胎,可能会信,也有可能不信。
还有,殿下,微臣推测,田承嗣极有可能将仇嗣等人转送至崔乾佑那里。崔乾佑……也许会信。”
李亨微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他清楚得很,田承嗣信不信不重要,崔乾佑信不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几个半真半假的情报,势必会进入他们的内心,干扰他们的决策。
这就是给大脑打针的理论。
本来你脑海中是没有这个概念的,给你打一针,你脑海中自然就会产生这样的概念。哪怕你根本不相信这个概念,但这个概念还是会在根深蒂固地扎在你大脑中,时不时就会冒出来,从而影响甚至左右你的判断。
李亨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给田承嗣和崔乾佑打一针。
因为自长安戒严之后,他们很难获取到城内的情报。这些半真半假的情报,迷惑性很大,崔乾佑等人在没有其他信息佐证的情况下,是无法证伪的。
只要不能被证伪,这些信息就会像魔鬼一样如影随形,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