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金兰姐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让人叹服的。
赵初瑶亦是相信了邱瑜儿的话,“她俩虽有细微差别,但终究太相似了,你知道世子从前……”
倏地住了口。
叶寒梧不慌不忙道:“臣的表妹原本一直住在长川,与臣订婚之后才来到临京,今日在五佑寺遇见公主,臣等不胜荣幸。”
邱瑜儿掩嘴轻笑,显得轻松自在,“叶大人要成亲了,这自然是喜事,到那日我便来讨杯喜酒喝罢。”
叶寒梧翩翩一揖,礼数周到,“三姑娘肯来赏脸,那便不醉不归。”
他俩寒暄两句,已要作别,我亦觉得这场面不宜多呆,任由叶寒梧牵了我的手往山下走,但赵初瑶突然喊住了我。
“表姑娘的这对玉镯看上去甚是名贵,颜色当真好看,不知是在哪里买的?”
玉镯?
我手腕上确实有一对玉镯,是苓夫人送与我的,亦是刘知熠亲自为我戴上,我可能戴得习惯了,便一直没有褪下来过。
叶寒梧淡淡开口,“这玉镯是表妹在长川的首饰坊里的买的,公主喜欢玉镯的话,瑞霞楼里也有很多极品的成色。”
赵初瑶的目光在我手腕间扫了几个来回。
我心绪难宁,想必是她以前见过苓夫人戴着这对玉镯,因此眼熟,故而心中生疑。
邱瑜儿轻轻拉了下赵初瑶的袖子,“公主,你的镯子还少么?我瞧着哪一只都不比表姑娘手上的差呢。”
我恭敬道:“公主千岁之尊,什么样的稀罕物没有,臣女的这些粗野之物怎么入得了公主的眼?”
赵初瑶唇角牵起一丝笑,神情里却是难以言喻的淡漠姿态,她那般矜贵高傲的女子,大约也不屑于一直纠缠这件事。
她淡然返身,朝着五佑寺而去。
但这场相遇,让我本就郁结的心情更加败坏不堪,而叶寒梧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的关窍?
我俩都在沉默。
望江楼里,满满一桌新鲜菜式也吃得索然无味,好似谁都没有说话。
叶寒梧送我回府,他却走了,说是御史台那边还有公事。
我知道他心里不舒服。
我进了素玉院,第一件事就是褪下了两只玉镯,将它们扔到了首饰匣的角落里。
不能再在身上留下任何有关于刘知熠的东西,他是横在我与叶寒梧之间的刺,如果不拔除,寒梧心里永远有芥蒂。
我坐着发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感觉身边似是少了点什么。
往日总是围着我转的蝉衣不见了。
今日去五佑寺进香,叶寒梧大概是想与我单独相处,因此刻意不带丫鬟和随从。
所以蝉衣是留在府里等我的。
我唤来了叶夫人拨给我的小丫鬟宝薇,“蝉衣呢?怎么不见她?”
宝薇支支吾吾地闪烁着目光,“奴婢不知……”
我又问,“你今日没见过她吗?”
宝薇摇头,“没见过。”
我冷冷道:“那你就去院子里跪着吧,蝉衣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起来。”
宝薇的神色掠过一丝惊慌,眼珠子转了又转,我更加生疑,一把将桌上的茶壶摔在她脚边。
砰的炸响,让她打了个激灵。
我越发冷漠,“素玉院是容不下你了,你眼里既然没有我,等四公子回来,让他撵了你出府,你必然就称心如意了。”
宝薇扑嗵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有意要欺瞒姑娘,只是蝉衣姐姐挨了棍后,还跪在冰池那边,奴婢怕姑娘生气,所以不敢说……”
“跪在冰池?”我又惊又急,“她还挨了打?是出了什么事吗?”
宝薇道:“今日蝉衣姐姐看到梅林那边的梅花开得好,便说要折几支过来插到姑娘房里的花瓶中。她抱着一捧梅花回素玉院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小公子,结果有株梅枝上的枝丫把小公子的脸划了一道伤口。”
我的心一沉。
耀哥儿那样暴戾蛮横的脾气,怎么会轻易饶了蝉衣?
果然就听宝薇战战兢兢地道:“大奶奶看到小公子的伤后,大发雷霆,命人打了蝉衣二十棍,又罚她跪在冰池那里。”
冰池底下藏着冰窖,是夏日纳凉之所,可如今是数九寒冬,那里阴冷彻骨,哪怕只是稍稍站上一会儿,都会冻得浑身僵木,几乎要失去知觉。
我拼命往冰池那边跑,看到的是可怜的蝉衣缩成一团,已趴在冻得冷硬的地面上,奄奄一息。
她唇色青白,曾经圆圆的红苹果一般的脸蛋上,此刻一丝血色也没有,身上的淡紫衣裙已染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鲜红。
而陈绣身边的朱嬷嬷正捂着手炉和两个婆子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
见我来了,朱嬷嬷倒是客气,迎上来屈身福礼。
“这里冷,表姑娘回屋里歇着吧,奴婢们怕你受风寒。”
我脱下自己雪白的狐皮大氅,披到蝉衣的身上,“听说我的婢女伤到了小公子,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朱嬷嬷,你陪我去大嫂那里吧,我向她当面道歉。”
我态度恭谨,面容含笑,朱嬷嬷似是觉得受用得很,便领着我去了陈绣的栖采院。
“那小蹄子毛毛躁躁的,性子鲁莽,由她照顾姑娘,姑娘使着必然不顺心。”朱嬷嬷仗着自己的年纪和资历,开始指手划脚,“栖采院里有几个做事爽利的丫头看着倒还中用,回头姑娘挑一挑,选两个能干的去侍候您,保管让你稳稳当当的不操一点心。”
我语带感激,“难为嬷嬷费心了。”
栖采院里,陈绣正在亲自给耀哥儿涂消肿的药膏。
我神色抱歉地蹲下来,看着那孩子的脸——
左脸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涂了药膏之后,甚至都不太能看得出来。
就这么一道微不可见的小伤疤,我的蝉衣却挨了二十棍,在冰池旁冻得晕死过去。
他们轻视我这主子,因而也对我的丫鬟苛责打骂。
又或者是,他们不喜欢我,却又暂时不能对我怎样,于是就将这邪火发泄到了蝉衣身上。
耀哥儿仍旧是那副满脸横肉的嚣张模样,目光里甚至隐隐还有挑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