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灵碎散,酱汤消融,盐香蒸腾了半个山谷。三人跌坐地上,还未来得及喘匀,唐清砚手指着那只已经碎成三瓣的坛底,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觉得……这坛子底下还藏着一层。”
“你能不能闭嘴。”云缨将枪往肩上一扛,眯眼望着那仍在微微发光的坛底符纹,“怎么感觉你一说,下面就真有。”
赵怀真探身一看:“果然,这第三层封印的字眼……写得比前两层还讲究。‘坛中有坛,咸上添咸,非请勿开。’”
唐清砚眯了眯眼:“这字迹像是……咸骨教高层才有资格书写的。”
云缨:“你别告诉我你看得懂。”
“当然看得懂,我以前抄过。”唐清砚坦然地说。
“……你还有什么不能抄的。”
赵怀真擦了擦手上还残留的酱汁:“别争了,说重点——开不打开?”
三人默了三息。
然后同时转头看向骨面娘娘。
她还坐在那儿,手中托着一块坛盖碎片,看起来神情有些恍惚,但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
“第三坛,不是为你们准备的。”她轻声开口,“那是我自己留下的……给自己的咸礼。”
“你们说的对。”骨面娘娘忽然站起身来,甩了甩沾满酱泥的袖子,“腌魂、腌念、腌山川,这些年我也腌了不少,可腌不走一个东西。”
赵怀真皱眉:“什么?”
她抬眼,神色微冷:“你们的嘴。”
云缨一挑眉,干脆抬枪:“那要是再不开坛,是不是就轮到你动手了?”
骨面娘娘沉默片刻,忽而右掌翻起,第三坛自地面缓缓升起,通体赤黑,像是被火焰炙过后的酱缸。上头镌刻四字:“——终咸之坛。”
“这坛……”唐清砚皱眉,“怎么有点像个棺材?”
“它原本就是给我自己准备的。”骨面娘娘声音低沉,却没有悲怆,反而透着一股奇异的通达,“你们打碎了前两坛,我倒也省了步骤。现在,就让我把这坛打开,看看你们,究竟能不能承我最后一勺。”
说着,她双掌贴坛,两眼一闭,整个人宛如与坛合一,咒文如流水般自她掌心沁入坛身。
“等一下!”赵怀真突然大喊,“我刚才好像听见‘最后一勺’了?”
“她不是要死,她是要做个大菜。”云缨翻白眼。
坛盖“轰”然炸开,一道灰黄色气浪冲天而起!这次,没有香味,没有咸味,反倒像是炖过头的咸鸭蛋壳,混着古早酱渣的那种发霉气息。
赵怀真退了两步:“这……有毒吧?”
唐清砚摇头:“这不是毒,这是‘咸腐’。”
咸腐灵,自坛中升起,不似酱灵活跃,反倒像具披着袍子的骨人,四肢干裂,步步作响,但一身气机,却如沉沙压顶,重得让人呼吸都带上了酱色。
“此灵,名为——咸腐冢灵。”骨面娘娘轻声道。
冢灵一步踏出,地面立刻出现盐霜龟裂,风吹之下,皮肤都仿佛被腌得发紧。
云缨率先迎上,长枪一震,焰芒炸裂,直指冢灵眉心!
然而——
“咣!”
像是打在了某种咸化铁块上,火焰纷飞,枪头竟被生生逼退!
“它身上不是骨,是……盐瓷?”赵怀真大惊。
骨面娘娘轻抚袖角:“它是我用教中历年腌祭所遗咸骨、陈坛与盐泥所铸,躯壳可挡百火,酱不入骨。你们若破不得它,便连我也无法碰。”
云缨皱眉,一边挥枪试探,一边低声喊道:“怀真,清砚,合击!”
赵怀真迅速结符,引魂锁定冢灵重心。唐清砚翻手摊开折扇,反扇出一阵酸风,将冢灵逼得微微后仰。云缨趁机飞身而上,一式“椒魂贯骨”从天而落,枪芒如烈日坠火,直砸咸瓷头颅!
“——砰!!!”
冢灵头颅碎裂三分,却并未倒下,反而咆哮着一拳挥来,盐雾如烟,力道凶猛!
云缨被震得一退,嘴角溢血,却笑出声来:“这玩意儿比你们教的规矩还硬。”
“那就再加点料。”赵怀真咬牙扯出腰间一瓶,“这是我早上误喝的咸茶水,我怀疑是武器。”
他拔瓶塞,真如毒烟般倒在符阵中,冢灵踏入瞬间竟脚步一顿,仿佛被呛了个结实。
唐清砚趁势跃起,扇开千层纸符,一招“风骨不腌”化作数百咸斩,沿冢灵裂缝激荡!
云缨再次聚火枪势,沉声道:“娘娘,你这一坛,我替你收。”
“碎——!”
枪芒贯体,烈火裹咸,终于——
“轰!!!”
冢灵炸散,碎片崩落如雪,坛身崩塌,只余一地温热咸泥。
骨面娘娘站在原地,神情平静,忽然笑了笑:“也好……一坛咸完,落得干净。”
她缓缓解开披袍,露出一身残破骨饰,却并无再战之意。她抬头望着云缨三人:
“老坛三咸,皆已覆。我教残卷,也该随风了。”
云缨收枪,神色淡然:“你可以不再腌了。”
娘娘轻轻一笑:“可惜,腌惯了。”
说完,她一步踏入塌坛的咸泥中,如旧酒归瓮,身形在雾中渐淡。
赵怀真叹道:“她真的不是坏人。”
唐清砚道:“只是不肯放下咸而已。”
云缨低声道:“她教我们一件事。”
二人看向她。
“再香的老坛,时间一久,也是该倒的。”
三人对视,竟同时笑出声来。
咸风已歇,盐谷归寂。
——老坛翻尽,腌人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