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苦涩气味在休息室里弥漫。师婠盯着地上扩散的液体,宿磐的话像一把冰锥刺入她的脊椎。
“你说清楚点。”她抓住宿磐的手腕,发现他的皮肤异常冰冷,“什么叫收取灵魂?”
宿磐轻轻挣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蹲下身擦拭地上的咖啡渍。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组织语言。
“往生当铺不做普通交易。”他的声音压得更低,“被标记的人,意味着当铺看中了你身上的某样东西。解枭厉会给你七天时间考虑,如果你拒绝交易...”
他抬起头,师婠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虹膜边缘有一圈极细的银线。
“第七天午夜,你会被带到当铺,无论你愿不愿意。”
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殡仪馆主任俞泰走了进来。他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总是一丝不苟地穿着三件套西装,口袋里插着一支镀金钢笔。
“小师,西厅的逝者家属要求见化妆师。”俞泰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主任。”宿磐站起身,顺手将湿纸巾扔进垃圾桶,“我在跟师婠说新到的防腐剂配方。”
俞泰的视线停留在师婠脖子上,眉头微皱:“你最好换件高领衣服,别让家属看到那个...痕迹。”
师婠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锁骨处的月牙标记。俞泰也知道这个?她突然意识到,444号殡仪馆的老员工可能都对往生当铺有所了解。
“我马上去。”她抓起化妆箱,逃也似地离开了休息室。
西厅的逝者是一位老妇人,面容安详。她的女儿——一个眼眶通红的中年女人——正站在棺木旁。
“妈妈生前最爱美。”女人哽咽着说,“能不能让她的嘴唇再红润一些?就像她涂了口红那样。”
师婠点点头,打开化妆箱。当她为老妇人涂抹唇彩时,一阵微风突然拂过她的后颈,尽管室内根本没有开窗。老妇人的嘴唇似乎自己动了一下,师婠差点惊叫出声。
“谢谢你。”逝者的女儿突然说,“妈妈说她很喜欢。”
师婠的手僵在半空:“什么?”
“刚才有只白蝴蝶停在妈妈胸口,又飞走了。”女人抹着眼泪,“那是妈妈的灵魂吧?她说谢谢你。”
师婠强作镇定地完成工作,逃回化妆间后立刻锁上门。她颤抖着从抽屉里找出一面镜子,仔细检查脖子上的标记。淡紫色的月牙似乎比早上更深了一些。
镜子里的她面色苍白,眼下浮现出淡淡的青色。她想起解枭厉的话——“你能听见逝者的低语”。确实,从昨晚开始,那些声音变得更清晰了。
“找到你了。”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师婠猛地转身,化妆间里空无一人。但镜面上缓缓浮现出一行水珠构成的字迹:
「第二天午夜」
水珠顺着镜面滑落,像无声的眼泪。
下班时间,师婠在停车场拦住了宿磐。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银耳钉在暮色中微微发亮。
“你得告诉我更多关于当铺的事。”她直接说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现在?”
宿磐沉默地打开车门:“上车吧,这里不适合谈这些。”
他的车是辆老式黑色轿车,内饰散发着皮革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气味。车子驶出殡仪馆,宿磐才开口:
“往生当铺每隔七年会主动标记一个人。被选中者通常有特殊能力——比如你能与逝者沟通。”
“那标记会怎样?”师婠紧握着安全带。
“每天颜色会加深一点。”宿磐瞥了一眼她的脖子,“到第七天,会变成纯黑色。那时...”
一个急刹车打断了他的话。一只黑猫从车前窜过,消失在路边草丛中。师婠注意到宿磐的手在方向盘上微微发抖。
“你也被标记过,对吗?”师婠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才这么了解。”
宿磐没有立即回答。车子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停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前。
“上来吧,给你看些东西。”
宿磐的公寓出乎意料的整洁,客厅墙上挂满了各式钟表,全都停在不同的时间。师婠想起往生当铺里那些静止的时钟。
“三年前,我被标记了。”宿磐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木盒,“我和解枭厉做了交易。”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缕用红绳绑着的头发。师婠刚想触碰,宿磐猛地合上盒子。
“别碰!这是我的典当品。”他的声音变得嘶哑,“我用对初恋的全部记忆,换回了我妹妹的命。”
师婠倒吸一口冷气:“你妹妹...是生病了?”
“车祸。”宿磐的眼神变得空洞,“医生宣布死亡十五分钟后,她的心脏又跳动了。但从此以后,我再也记不起初恋女友的样子,甚至她的名字。”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下。宿磐的银耳钉在黑暗中微微闪光。
“师婠,当铺的交易从来不是平等的。解枭厉总会得到比他付出的更多的东西。”
师婠想起那些漂浮在玻璃瓶中的记忆雾气,还有能预见死亡的怀表。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说当铺每隔七年标记一个人。三年前是你,七年前是谁?”
宿磐的表情变得复杂:“俞泰主任。”
这个答案解释了为什么俞泰一眼就认出了她脖子上的标记。师婠正想追问详情,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殡仪馆的号码。
“师婠?”是夜班保安老周的声音,“你得回来一趟,有个...特殊情况。”
老周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紧张。师婠和宿磐交换了一个眼神。
“什么情况?”
“停尸间...”老周压低声音,“有具尸体在说话。”
二十分钟后,他们赶回殡仪馆。老周在门口来回踱步,脸色惨白。
“就在三号停尸柜。”他指着走廊尽头,“我亲耳听见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唱歌。”
宿磐二话不说走向停尸间,师婠紧随其后。三号停尸柜前,确实有微弱的歌声传出——是一首老式情歌,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宿磐拉开柜门。里面是一具中年男尸,死于心肌梗塞。尸体的嘴巴紧闭,但歌声确实是从他胸腔里传出来的。
“这是...”师婠的呼吸变得急促。
“往生当铺的把戏。”宿磐冷静地检查尸体,“解枭厉在提醒你时间在流逝。”
就在这时,尸体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师婠惊叫一声后退,撞上了身后的推车。尸体的嘴唇没有动,但一个陌生的男声直接在师婠脑海中响起:
「第三天午夜,带上你最珍贵的东西」
歌声戛然而止。尸体的眼睛重新闭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周在门口探头:“怎么样?”
“没事了。”宿磐镇定地合上停尸柜,“可能是收音机干扰。”
等老周离开后,宿磐抓住师婠的肩膀:“听着,解枭厉已经开始施压了。你必须决定是接受交易还是...”
“还是怎样?”师婠的声音颤抖着,“有什么办法能逃脱吗?”
宿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理论上,如果能在七天内找到比当铺更想要的东西,标记就会转移。但几乎不可能...”
师婠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师小姐,别忘了明晚的约会。解枭厉」
随短信附带的是一张照片——师婠童年时和母亲的合影,背景是她早已忘记的老家院子。照片上,年幼的她脖子上已经有一个淡淡的月牙形胎记。
师婠的世界天旋地转。原来这一切,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